第226章
“你也心软过,太父。”他的声音很轻。
“是啊,”谢郯叹了一声,看向了空荡荡的皇位,“我依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还不晚,”萧盈听见自己的声音,更像个大人而不是那个孩子了,“朕还是可以效仿汉宣帝。”
“是吗?”谢郯回答得心不在焉。萧盈也转过脸,看到皇位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人。那显然是个女子,即使繁重的天子衮服压下来,已经看不出多少身形的差异。玉藻覆面,只露出她小巧精致的下颌。
“母后。”萧盈唤她。
那女子很轻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拨开了眼前的玉藻。
“皇兄,”明绰看着他,“是我呀。”
萧盈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拂在他额前的一只手。那手很小,软乎乎的,是个孩子的手。惊魂随着梦中的情形迅速褪去,萧盈无声地吸进一口气,听到了女儿的声音:“父皇?你醒啦?”
他轻轻放开萧玉襄,转过了脸。女儿跪坐在他的床边,一脸的担忧。他终于想起了睡前的情形,问了一句:“你一直在这儿守着吗?”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嗓子哑得厉害。
萧玉襄点了点头,乖巧地给他端来了水。萧盈想坐起来喝,萧玉襄赶紧把水放在床沿,伸手过来扶他。但她哪有那样的力气,不过是把他的手臂往上抬了抬。萧盈没忍住笑了一声,顺手把女儿揽进了臂弯里,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喝干净了还带着余温的一盏茶。
“姑母还在你母后那里吗?”他问女儿。
萧玉襄没有立刻作声,萧盈低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女儿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她点了点头:“姑母昨晚就回去了。”
萧盈放心了,“嗯”了一声,把人放开了一些。萧玉襄很殷勤地把他喝干的茶盏拿走,萧盈刚想叫人进来伺候,她又小跑着回到床边,小大人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总算不热了,父皇再休息一会儿吧,有玉襄守着你就够了。”
她似是很高兴能有个这样与父亲单独相处的机会,萧盈的眼神一软,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好。”
任之站在帘外,随时等着陛下的宣召。但是床上的身影已经重新躺了下去,崇安公主继续跪坐在他床头,小声问他:“父皇,玉襄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其实萧盈应该头很疼,但他应该点了点头。殿内很快响起了女孩儿稚嫩轻快的歌声,约莫是她从弟弟的保母那里学来的哄婴儿的歌,唱得萧盈发出了几声轻笑。
萧玉襄停下来:“我唱得不好吗?”
“好,”萧盈的声音很轻,“你接着唱。”
歌声重新轻轻地荡起来,任之垂下头,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含清宫。
已经到了宫门开的时辰,但天还没亮。空气里凝着一层湿冷的霜气,呼吸间都刮痛肺腑。该下雪了,可是老天憋着一口气,就是不下。任之在黑暗中快速地从阶下跑下来,找到了阶下举着一盏灯在等的人影。
“内贵人,”阴青蘅一张口就是一大团白雾,“陛下他……”
任之知道她要说什么,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远了一些。
“陛下好不容易退了烧,崇安公主守着……”任之的嘴唇几乎就没动,每个字都小心地挤出来,“现在不能去打扰。”
“可是我们长公主一夜未……”
任之伸出手,摁住了她后半截话。
“阴女史不妨去承华宫问问。”任之的手在阴青蘅的手背上微微用力,好像在提醒什么,但他说话的语气并无异样,“许是昨夜留得太晚了,长公主又去找敬夫人了。”
阴青蘅顿了顿,然后她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朝任之行了个大礼:“多谢内贵人。”
她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转身,朝着承华宫的方向跑去。她手中那盏灯在清晨的寒风里晃得厉害,很快就和她整个人一起,彻底被黑暗重新吞没。
一豆烛光“嗤”的一声被擦亮,谢星娥骤然被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
摇醒她的宫人从床边退开一步,向她禀报:“皇后,长公主已经见红了。”
谢星娥似是非常意外:“这么快?”
她一边说话,一边已经有人点起了更多的蜡烛。天还没亮,谢星娥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刻漏,她才睡了两个时辰。
下什么堕胎方是不行的,一来证据太明显,二来药性实在控制不好。万一明绰出了什么事,陛下才是真的不会放过她,这一点,谢星娥还是有数的。她想出来的法子就是拖,趁着萧盈还病着,就这样生拖下去。
那屋里除了一张梆硬的坐席和桌案,就空无一物,谢星娥连个软垫、支踵之类的都没留,还每隔一个时辰就派人进去训诵《女诫》,明绰根本没有可能好好休息。这么拖上两天,哪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受得住?
就算到时候萧盈要追究,谢星娥也理直气壮。毕竟是陛下把长公主送来栖凤宫听训的呀,她只是尽皇后的责任,她又不是故意的。
来汇报的宫人扶着皇后从床上起来,轻声道:“好像本来胎就不稳。”
谢星娥明白了什么,咬着牙愤愤地冷笑了一声:“那定是刚怀上,她果然是骗我!
“那……”宫人扶着她到梳妆台前坐下,轻声问了一句,“要请太医吗?”
原计划是要请的,做戏总得做全套。但是谢星娥从镜子里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只问了一句:“见红得厉害吗?”
那宫人低了头,揣度着皇后的心思,支支吾吾的:“也,也还没那么厉害……”
谢星娥漠然地转过了脸:“那就再等等。”
她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似是有人正往里闯。谢星娥茫然地转过头去,只听到那乱糟糟的声音近了,好几个宫人都在喊“平阳王殿下”“殿下不可”,一转眼,声音就已经到了门口。
果然有个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儿臣来给皇后请安了!”
谢星娥被他吓得不轻,这还是她头一次真的听到萧秧的声音,她一直以为萧秧不会说话呢!她第一反应是连忙找衣物蔽体。萧秧已经大了,她又不是生母,总还是要有些避讳的。那傻子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直直地就往里进。
“站住!”谢星娥已经慌忙躲到屏风后,两个宫人手忙脚乱地为她穿衣服,她的声音因为气恼和惊慌发着颤,“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萧秧也不看她,他根本谁也没看,脸上带着一种极其执拗的神色,梗着脖子,还是重复那句话:“儿臣来给皇后请安了!”
“谁要你来请安
!”谢星娥气得破了音,“还不把他轰出去!”
好几个宫人都赶紧扑上去,萧秧本就不喜欢别人碰他,又不知为何处在盛怒的情绪之下,竟然动手就打。皇后宫里都是女婢,见他这样横冲直撞的,竟然都不敢上前。
谢星娥终于穿戴得体,气势汹汹地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对着萧秧就是劈头盖脸的怒喝:“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但她一句还没骂完,外面又传来了别的声音,明显是从关着明绰的偏殿那里传过来。谢星娥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句都不肯跟萧秧多说,推开他就想往外走。
萧秧突然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谢星娥“啊”地一声尖叫起来,一巴掌打到了他脸上,萧秧也不躲,只有那一句:“儿臣来给皇后请安!”
“你!”谢星娥哪跟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打过交道,简直是没办法了。宫人们赶紧又围上来,掰手的掰手,拦腰拽的拦腰拽。可是萧秧就是不放手,甚至把谢星娥拖得摔在了地上。一时之间只听见“殿下”“皇后”地叫个没完,整个寝殿闹成了一片。
有个宫人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着急忙慌地跟皇后汇报:“皇后!是敬夫人!敬夫人她——”然后就被寝殿里这一团乱七八糟的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谢星娥狼狈地从萧秧的抓抱里挣脱出来,骂了一句:“本宫知道了!”
就说这傻子怎么会突然这样发疯,果然是敬漪澜那个贱人!她二话不说就赶紧往外跑,穿过回廊便看见敬漪澜和阴青蘅两个人在偏殿门前,正不自量力地试图用肩膀把上了锁的门撞开。好几个宫人都被惊动起来,只敢七嘴八舌地叫,拦都拦不住。
“敬漪澜!”谢星娥尖叫着扑上来,“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
阴青蘅立刻挡在了敬漪澜身前,手里提着的宫灯繁复沉重的外罩被她晃起来,像一把流星锤,生把谢星娥吓得退了两步。
“你……”她定睛看清了这是谁,一根手指伸出来,“你也敢以下犯上!”
“奴婢不敢!”阴青蘅嘴上这么说着,但整个人丝毫未动,“皇后恕罪,长公主彻夜未归,想必是在皇后这里耽搁了,奴婢是来接长公主的!”
谢星娥昂起头,不肯承认:“她不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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