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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但明绰现在看见晔儿这个态度,就忍不住有些诛心的猜测。难道萧盈就是看准了袁綦到洛阳会身份尴尬,想着明绰会因此与儿子离心,她就愿意回建康了?还是他暗中给袁綦下了什么命令,要设法带明绰回去吗?
  她并不确定皇兄是怎么想的,袁綦这一路上也没跟她说什么。
  明绰其实非常恼火袁綦现在这副样子。夺他军衔时,他逆来顺受,重新起复他,他也受宠不惊。低着头,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几个字践行到了极致。有时候她看着他,都感觉认不出他是谁了。
  可是每次想发作的时候,心里又总有一个声音提醒,她就是君恩。磋磨袁綦的雷霆雨露,就是她带来的。
  若是袁綦当真只是怨她,她也不会在此刻举目四望,觉得只能来见他。偏偏他看了明绰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烦意乱,低声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明绰一张嘴就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哽咽:“晔儿他……”
  她说不出口,只能把手伸出来,比划了一个自己举刀划自己的动作。那个疤痕触目惊心,仅仅是这样转达,明绰都觉得真有刀片划在了她身上。袁綦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迅速在她的眼泪里明白了什么,一时神色也有些异样。
  明绰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袁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声问了一句:“你可问过他?”
  明绰点了点头:“他不肯说。”
  “他还在怪你?”
  这个问题明绰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与晔儿重聚以来,他们
  从来没有谈及当年她离开的事情。方千绪说晔儿明白她的苦衷,明绰也觉得晔儿明白了,已经不怪她了,否则他怎么会愿意这样与娘亲近呢?可是那种亲近也很古怪,她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只要晔儿一走,她心里就会升起非常强烈的不适。
  “他好像是在……”明绰斟酌着词句,“做戏。”
  袁綦挑了挑眉,没听明白:“做给谁看?”
  明绰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心力交瘁:“我不知道。”
  做给她看,又或者,做给他自己看。晔儿肯定也是想她的,明绰不怀疑这个。他用力地想要补偿什么,像是在模仿记忆里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是如何亲近母亲的,模仿得他自己都信了。
  但他是明绰的亲生骨肉,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眼底的疏远和戒备呢?
  明绰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年她有耐心一点点修复和儿子的关系,现在她也可以。可是她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无从下手的情况。晔儿真的已经长大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对父亲的情绪就没有这么复杂,明绰又开始嫉妒乌兰徵了。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就是因为乌兰徵不在了,而她还活着,晔儿才会这样。当年她就应该跟乌兰徵一起死在宣平门。
  她不留神把这话说出了口,袁綦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明绰心里只想着晔儿的事,偏着头落泪,竟也没有察觉到。袁綦垂下头,自己消化了一番,最终也只能柔声地劝了一句:“慢慢来吧。”
  明绰沉默下来,自己抹了抹眼泪。她知道袁綦也没有什么办法,来找他,也并不是指望他能出什么主意,只是这些话能说出口,心中好歹觉得松快了一些。她略微平复了一番,又问:“你在这里一切都好?”
  “都好,”袁綦回道,“你不必忧心我。”
  明绰又道:“若是晔儿再拖着不肯召见,你可去拜会尚书令杨崇,若是杨崇不见你,你就去找散骑常侍郗芳,他二人总有一个会帮你进言的。”
  “好。”袁綦点了点头,都记下了,又道,“多谢长公主。”
  他这么一谢,明绰便又无话了。两人对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明绰只好站了起来,跟他告辞,自己回宫去了。
  她一路上都在想,要不要亲自出面帮袁綦在洛阳朝中疏通一番。袁綦没有做过使臣,又是如今这个身份,要搭起断了五年之久的邦交,多少有些为难。若是辜负皇命,以后回去了也会受到萧盈的惩处……正琢磨呢,一抬头竟发现重华殿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自从被发现了手臂上的秘密,乌兰晔还是这三天里头一次又来看母亲。可是明绰一眼就看出他脸色不大好看,身边都没留人伺候。于是她也没说什么,自若地进了殿,解开了身上的氅衣。
  她不说话,乌兰晔果然就按捺不住:“母后去哪里了?”
  明绰正把氅衣往屏风上搭,听见这话心里就马上蹿起来一股火。忍了又忍,才尽量保持住了面上的平静,回头看着儿子:“你不肯见大雍的使臣,却把使驿盯得这么紧,是什么道理?”
  乌兰晔显然没想到她上来就反客为主,来质问他了。一时竟也没有否认他派人盯着袁綦的事情,驴唇不对马嘴地又来了一句:“母后有了新欢,竟是这样分不开吗?这就忍不住去找他了?”
  明绰的脸马上就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他。她真是太客气了,心里总觉得亏欠了儿子,对待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才让他得寸进尺。明绰让他气得头晕,转身就要进里间,不想理睬他。
  乌兰晔脸上浮现出了无法掩饰的气恼,不依不饶地跟着母亲走了进去。明绰在床边坐下,看见他站在那儿,倒是终于没有了那股子装亲近的劲儿了。
  “改嫁袁綦,并非我所愿……”明绰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摁下去满心的火气,想把儿子当个大人一样跟他讲道理。可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乌兰晔便问:“所以母后对他并无情意吗?”
  明绰噎了一下,没忍住又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情意是有的,但很多事都排在了这份情意前面,这些事也已经毁了这份情意——而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现在站在她面前,正在质问她的这个孩子。
  明绰放下了手,几乎是在跟儿子赌气:“有。我对他有情意。”
  乌兰晔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胜过你对阿耶的情意吗?”
  明绰咬紧了牙关,克制着打儿子的冲动。乌兰晔抬起手,突然指着房中还挂着的乌兰徵的旧衣,又道:“你说过,你只是生他的气,不是不爱他了。那现在呢?你不爱他了吗!”
  “没有人……”明绰没忍住哽咽了一下,但她还在克制着,“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过你阿耶。但他不在了,你明白吗?他回不来了……”
  可是乌兰晔抿紧了嘴,整个人往后一仰,非常抗拒的姿态。他理解不了,他也不想理解。父母是他见过的最相爱的一对夫妻,即使他与他们相处的时间那样短暂,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始终记得那时走进长秋殿的时候,他们两总是挨得很近的样子。阿耶好像黏在了娘身上,而娘看见他进来了就会推一下阿耶,但脸上也是笑着的。
  七八岁的乌兰晔不肯承认,他那时并不为了这事儿高兴,父母之间太紧密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也很担心他们会再生一个孩子,就更不要他了。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愿意,不做这个皇帝也没关系,只要他有一天醒过来,还能看见父母那样笑着。
  “谁逼你了?”乌兰晔突然问。
  “什么?”
  “你说嫁他非你所愿,”乌兰晔咄咄逼人,“谁逼你了?”
  袁增,谢聿,桓廊,陈缙,王勤……明绰苦笑了一声,觉得把南朝的三台诸部官员名录给儿子看可能都更快一些。
  “建康有很多人,不喜欢看我独身寡居,怕我离皇兄太近了,就会摆弄朝政,插手立嗣。”明绰不知道这样说儿子是否能够理解,“他们想把我嫁出去,让一个男人来约束我恪守妇道……”
  “舅舅不是很疼你吗?”乌兰晔不肯信她,这不是他所了解的母亲,她在大燕做皇后时,从来没有对那些攻讦她以妇人之身擅政的朝臣们软弱妥协过,“你会怕那些人?”
  明绰只有苦笑。就是皇兄太疼她了,让她也以为躲进含清宫里就没事了。是谢星娥把她逼出了含清宫,彻底断了她的后路——可是儿子这样问她,明绰也忍不住想,真的是谢星娥逼的她吗?
  明明是萧盈啊。是因为他的爱,她才被困在建康,不得不在权力的漩涡里步步深陷。是因为他的爱,她才错过了晔儿的五年,才会在这里被儿子质问。可她最恨的就是,最后还是要靠他的爱,他的在乎和他的心疼,她才能回到儿子身边,甚至在这个过程里,她都忘了最开始是谁不让她走的了。
  可不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吗?在萧盈面前,她和袁綦也没那么大的差别。
  “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乌兰晔看着她,“母后选择袁綦,难道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南朝的大将军吗?”
  明绰被他的语气深深刺痛,再也没有克制得住眼泪。她咬着牙,无声地任泪水浸润了整张脸,才最终挤出来一句:“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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