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明绰被他这副拘谨的样子逗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的胆大包天都去哪儿了。
“长公主。”袁綦低头行礼,保持着跟她一臂之距。
明绰朝正厅点了点下巴:“怎么样了?”
“父亲已经答应了——我是说,右中侯。”袁綦后知后觉地改了口,眼神躲闪了一下,“刘夫人还是舍不得,恕颐在劝。”
明绰看着他:“那你怎么出来了?还不知道避嫌?”
“我……”袁綦一时语塞,良久,只道,“我来向长公主请罪。”
明绰端详着他的神色,很好奇他到底知不知道谣言是谁在外面散播。但袁綦一张口,说的却是另一桩事:“姜逯之死,实非我所愿,我……”
“哦。”明绰反应过来,不由笑了笑,“他是自寻的死路,与你无关。”
袁綦愣了一下,明显是没有想到明绰对姜逯不在意到了这个份上。明绰便又问了一句:“怎么?终于知道你这醋吃得没道理了?”
袁綦越发无地自容,再没话说。明绰便这样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是跟自己认输了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尽管在楚家面前撇清了流言,但她和袁綦心里都明白——甚至连楚恕颐都很清楚,他就是为了长公主才非要和离的。明绰一度也很恼火,厌烦他惹了麻烦,又处理不了。
他非要和离是幼稚、冲动、自以为是,但极力维护着恕颐的,不也是他身上同一种幼稚、冲动和自以为是吗?
明绰骗不了自己,是她给了袁綦不该有的希望。盂兰盆会那天,是她伸手拂了他的额角。黑暗中的那一刹那,也是她回应了他隐秘的欲望。
敬漪澜早就说过,什么都不能做就干脆不要想了。所以明绰也对自己生气,她好像也不是非得多么爱着他、想着他,但越是对他生气厌烦的时候,就越想要这个人。
“袁綦,”明绰的声音几乎是悲伤的,“我不可能嫁给你的。”
面前的男人低着头,什么都没说。明绰以为她得再解释得清楚一点儿,可是还没有等她说什么,袁綦就点了点头:“我知道。”
明绰笑了,显然不信:“你知道什么?”
袁綦抬起眼睛看着她:“你在等那位陛下来接你。”
她在公主府养多少男宠都无所谓,唯独不能改嫁。一旦改嫁,她就真的再也没有可能回到晔儿身边了。
明绰没有想到他是真的知道,一时无法承受他的目光,不得不转过了脸,克制着不要流泪。她现在有点儿不太记得为什么烦他了,只想起在南阳那天,风吹过满地的枯草,他把他的私令拿出来,说你要是想走,就走吧。
袁綦还是看着她:“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个。”
“那你闹这一出是要做什么?”明绰冷着脸,“你也想做第二个姜逯吗?”
袁綦竟然没有说话,明绰转过头,发现他的眉毛轻轻一挑,嘴唇微妙地抿着,满脸都是一个意思——有何不可?
明绰骂他:“自甘下贱!”
袁綦还是没否认什么,只道:“嗯。”
明绰被他气笑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也在想,为什么不可以?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袁綦不是什么没落世家的旁支子弟,他的父亲是当朝的大将军。
诚然,大将军的同盟是好东西,只是他要求的代价太高了,明绰不想给。
袁綦不敢奢望,他父亲可是什么都敢想。
明绰看着他,脸诡异地皱了起来,眼神非常像看着一块爱吃的甜糕,但是心知肚明那糖霜有毒。越是不能吃,越是想伸手揩一块,尝尝味道就好。然后她就真的这么干了——她伸出手,在袁綦的唇下很轻地拂了拂,好像那里沾了一块不存在的雪。
袁綦什么都没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现在是白天,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袁綦的眼睛,还有他眼角与鼻尖的小痣。真奇怪,她几乎忘了他脸上还有两颗小痣。明绰这才意识到,回到建康以后,她就再没有过机会在青天白日下这样近地看他了。那两枚小痣像是某种证明,在无声翻覆的欲|望里近乎灼人。
明绰猛地把手收回来,心口砰砰直跳,甚至比那天晚上肌肤相亲还要紧张。
袁綦垂下眼睛:“既然无意,就不要这样戏耍我。”
明绰无声地攥紧了手心,竟然张口结舌。
袁綦逼近了一步:“长公主……”
明绰往后退了一步,视线越过了他,往后看。楚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正厅出来了,正看到两人站在红梅下。他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分明袁綦和长公主也没有做什么,但只是这么站着,眼神就不对。袁綦察觉到不对,也转过身,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袁綦此地无银地突然跟长公主拉开了一点距离。
楚培的脸一下子就冷了,愤愤地转回了身。
就在此时,正厅突然传出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翻到了地上,然后是好几个女人同时响起的尖叫。
袁綦本来已经想去追上楚培,听见这动静
一下子变了脸色,加快脚步几步就跑了回去。明绰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发现正在尖叫的是李夫人。她和桓宜华都跪在地上,楚恕颐倒了下来,浑身抽搐着,正一口一口地往外呕吐。
“恕颐!”袁綦猛地拨开两个女人,想把楚恕颐抱起来。她瞪大了眼睛,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襟口,似是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嘴,便是更多混着血的呕吐物。
“怎么回事?”他扶着楚恕颐的脖子,让她侧过来不要被自己的呕吐物呛着,一边忙乱地问,“怎么会……”
袁綦下意识问的是兄嫂,两人都答不上来,他抬起头,却见袁煦的视线落到了楚恕颐刚才吃过的酒菜上。
明绰马上吩咐下人:“还不去叫大夫!”
李夫人跪坐在地上,茫然地张着嘴尖叫,楚培也想去看女儿怎么了,但是一着急就摔了一跤,崔挺赶紧去扶。袁煦被挤在了后面,揽着妻子的肩膀,也是一脸的惊异。而妙澄手里紧紧攥着佛珠,在无声地念着什么——所有的人,都好像动作放慢了,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鲜血就这样从楚恕颐的口鼻里飞快地涌出来,然后是耳朵,眼睛……她脖子里的青筋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根根绽出,手紧紧地抓住了袁綦的襟口,用力到要把他的衣料撕破。
“你……”这是她唯一说得出来的字。她看着袁綦,重复着,“你……”
“不……”袁綦惊恐地抱着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叫她的名字,“恕颐!”
他抬起头,满脸都沾着妻子的血,还有他流出来的眼泪:“大夫呢!去叫人啊!”
可是没有人来。楚恕颐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想把他推开。她不能作为他的妻子死去,她不要在他怀里。她努力地想往什么地方爬,可是没有人分辨得出来她到底想去哪里,是父母,又或是已经近在咫尺的某个地方。然后她睁大了眼睛,最后用力地吸进去一口气,不动了。
袁綦还抱着她,梦呓似的叫了她一声:“恕颐?”
“啊——”楚培突然发出了野兽似的一声怒吼,人都没有站直,四肢并用着往前一冲,袁綦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摁在了地上,楚培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打,“是你!是你!”
袁煦和崔挺同时扑上去制止,袁綦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头脸,却没有反抗。
李夫人已经夺回了女儿的身体,可是她的脖子无力地软着,任母亲怎么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李夫人也突然两眼一翻,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倒了下来。
妙澄手里的佛珠突然断开,噼里啪啦,溅了一地。一颗佛珠一路往前滚,沾到了楚恕颐吐出来的血,然后就这样停在了她茫然地睁大的眼睛前。
楚培被压制得动弹不得,伸出了一只手,突然指控地伸向了明绰:“你!”
明绰惊得退了一步,崔庆英就在她身边,勉强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你们!奸|夫淫|妇!”楚培怒骂着,“还我女儿!”
第141章
袁煦大步走到父亲房中,头一次连门也不耐烦敲。他破门而入,吓得袁增新纳的郑氏一声惊叫,慌慌张张地把衣服穿好,见到是他,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声:“大公子?”
袁煦下巴绷紧,冷着脸说了一句:“滚出去。”
郑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立刻从袁增腿上跳下来,拢着衣服跑出去了。袁增倒是也没说什么,看了儿子一眼,仍旧若无其事的,指间拈着酒,细细地品。
袁煦满腔的怒火和困惑,又不敢对着父亲发作,站在那里,捏得指关节都“咔咔”响。
袁增一杯酒喝完了,这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父亲,楚氏死了。”
袁增睁大了眼睛,微微坐直身子,似是当真意外:“什么?”
“二郎已经被楚家扭送见官了!”袁煦没控制住音量。
“放肆!”袁增把手里的酒杯一放,“你跟谁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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