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明绰笑了笑:“我还羡慕你呢,夫家和娘家就隔了五里地,想回家抬脚就走了。”
楚恕颐马上接话:“父亲也抬脚就把我送回去了。”
明绰听得好笑,知道她羡慕的是什么,所以也没有故作姿态地反驳。楚恕颐羡慕的是她已
经不会有机会去看的远方,也就没有没有必要去告诉她这里面有多少的酸楚和眼泪了。
两人没几步就走到了河边,找了个桥边的位置准备放河灯。楚恕颐就备了两盏,但她父母祖辈都在,实在没谁可以祭奠的。把明绰弄得哭笑不得,干脆两盏都拿过来,先在一盏上写了母亲和芸姑。
“长公主,”楚恕颐还念着刚才的话头,又问她,“你学乌兰语学了多久呀?”
“唔……三四年吧?”
“三四年就学会啦!”楚恕颐大为震惊,她以为至少要学个十几年呢。
明绰笑得更厉害:“我算笨的啦,有人只要一年就说得很好了。”
“谁呀?”
段知妘。但是明绰只是对楚恕颐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第二盏河灯在手里,明绰想了想,竟不知道该写什么。她写母亲的时候都避了讳,大燕的先王,更不能直呼名讳了。他庙号太宗,谥武皇帝,可建康的水又流不到神女湖,这么写,她怕他收不到。明绰想了想,还是大逆不道地写下了“乌兰徵”三个字。
楚恕颐看着她写下来的名字:“是跟他学的吗?”
明绰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她刚开始学乌兰语是跟着叱云额雅,但是叱云部跟乌兰部还是有一些差别,她的乌兰语也是后面再学的。师父不怎么样,学生就更差劲了。后来两年的时间,明绰都被遗忘在了长秋殿,学不学乌兰语,也就无人在意了。要一直等她正式做了皇后,接触了西海朝臣们,她才狠狠发了奋——那时乌兰徵常在外打仗,他们感情又好,他一回长安缠绵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教她这个。
“他汉话说得很好,我跟他不说乌兰语。”明绰唇边还是带着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今她已经可以笑着跟人提起他了,“而且我要是说错了,他会笑话我的,可讨厌了。”
楚恕颐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竟然又说了一句:“好羡慕。”
明绰不由愣了一下:“这也羡慕?”
这不是咒袁綦呢吗?袁綦可是要上战场的人,家中定是忌讳这个的。
楚恕颐反应过来,赶紧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我说错了……我是羡慕,你们听起来感情就很好……”
明绰笑了笑,伸手把河灯放进了水里,往前推了推,让它顺着水慢慢地飘走了。
“也不是感情一直都很好。”明绰突然说。
楚恕颐意外地转过头:“嗯?”
“最后那两年,我一直都在生他的气。”明绰静静地看着水面上那一盏灯。天已经暗了,周围的百姓们都在放河灯,河上亮成了一片,明绰已经辨认不清哪一盏才是给乌兰徵的灯了,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因为她眼里有眼泪。她眨了眨眼,硬是把那一点泪意眨没了,才继续对楚恕颐说,“他不在了,我想起来才都是他的好。他要是还活着,可能到今天我们也已经相看两厌——比你看袁綦还讨厌。”
楚恕颐似懂非懂的,好一会儿,很轻地反驳了一句:“我不讨厌仲宁。”
这话她都不知道跟娘家、婆家解释过多少遍了。明绰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十分怅然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表情。
明绰试图理解一下她是什么意思:“但是,你也不喜欢他……?”
楚恕颐点了点头,然后犹豫着,又摇了摇头。明绰让她弄糊涂了,她也“哎呀”一声,似是很不喜欢说这个。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袁綦还是不喜欢袁綦。之前她觉得袁綦是个好人,现在她觉得这一点要打个问号,可是如果外人要说袁綦不好,她应该也还是会维护一下的。确切地说,楚恕颐认为袁綦是一个也会有不好的那一面的好人。所以她一直都很困惑,照说能够和他相处,过了这么多年,应该是喜欢的咯?可她就是不想和他做那件事。她试过了,她不知道还要如何跟所有的人证明,她真的努力过了。但是所有人承诺给她的那种神魂颠倒、欲痴欲狂完全是个谎言,每一次,袁綦带给她的只有疼痛和尴尬。
袁綦喜欢她吗?她也不知道。袁綦对她有过欲望,她只知道这个,但这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他是对自己的妻子有欲望,这个妻子是谁不重要。她和阿嫂说过这个话,阿嫂当时落了泪,因为袁煦对她似乎也是如此,所以阿嫂半生都在痛苦。但楚恕颐就是感觉不到因此而产生的痛苦,这个事实她发现了,也就接受了。这能够用来证明她对袁綦没有感情吗?但袁綦每次出征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他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过。
楚恕颐觉得她这一生就从来没有真的理解过两个人相爱应该是什么样的,她见过爱的模样,也听过爱的传说,却始终无法想象那一切与她自己有关。
她说羡慕长公主和那位先王感情好,是认真的。她也同样羡慕过阿嫂,羡慕过崔庆英。她羡慕的是她们爱人的时候那种理所当然,羡慕这一切对她们来说如此顺理成章,不用这样孤独地去一遍一遍向所有人解释。
所以她只有很长、很长地叹出一口气,也看着河里的灯,轻声道:“感情好难呀,我弄不明白。”
明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朝她伸出了手臂。楚恕颐莫名地被她揽住了肩膀,发出了“诶?”一声,然后她就听见长公主也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是。”
楚恕颐转头看了看明绰,虽然她觉得长公主的不明白跟她的不明白肯定不是一种不明白,但是听到她也这样说,楚恕颐还是觉得心里好受多了。长公主是她见过懂得最多、见识最广的女子,要是连她也有不明白的话,那就没什么了,她可以困惑得心安理得了。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就手臂挽着手臂,静静地站在水边,影子映在了水面上,被一盏一盏的飘来的河灯搅碎。四周都是百姓们念诵着超度往生的经文的声音。灯影在晃,水也在晃。风在晃,人也在晃。袁綦守在离她们五十步左右的地方,看着明绰的侧脸,看着她遥远而无声地落下了一滴泪。
第130章
建康平日宵禁,天黑以后别说街上行人,连火都不许有。今日节庆,难得放开,几乎全城的老百姓都出来了。放河灯的哀思气氛没多久就被热热闹闹的人群冲散,满大街都是出来摆摊的手艺人。楚恕颐拉着明绰,像两只翻飞的蝴蝶,一会儿在卖漆器文具的摊位前看看,一会儿又掠到了卖香囊的女子面前。
这些民间的东西也有不错的,但终究是不及宫里,明绰左看看右看看,挑中的实在不多。只看着楚恕颐连价都不讲,看中了就买。袁识已经读书习字了,这个镇纸买给他,袁博刚开始学写字,给他买个玉的臂搁,省得老把袖子弄脏,袁韶音是个大姑娘了,这些什么金簪玉
佩、香囊绣帕,都得买……
明绰在旁边问了一句:“韶音不读书写字吗?”
楚恕颐抬起头来看着她,然后“哦”了一声,又想折回去给袁韶音再补一份文具。
明绰哭笑不得地拉她:“袁府缺这些?”
“不缺啊。”楚恕颐理直气壮的,“但这是我的心意嘛,小孩子又不知道好赖,有礼物收他们就高兴了。”
“谁说小孩子不知道好赖?”明绰马上反驳她,“晔儿可识货了,青金赤珠、琉璃珊瑚,不是天竺国来的他看都不看……”
楚恕颐微微瞪大了眼睛:“长公主,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你怎么能拿来跟大燕天子比呢?”
明绰一时哑口无言,又看看她买的这些琳琅满目,她对袁煦的妾室生的孩子也一视同仁,都给买了,便笑道:“你倒是会疼别人家的孩子。”
楚恕颐马上很警觉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明绰莫名其妙的:“怎么了?”
“一般这句话后面……”楚恕颐干笑了一声,“就是问我怎么还不自己生。”
明绰连连表示清白:“我可没问。”
听完桓宜华说的那些,就不用问她怎么还没生了。但这些事情太私密了,楚恕颐自己没跟她提过,她也不能说桓宜华已经说过了,别没得挑拨了她们妯娌之间的关系。明绰心虚,楚恕颐却什么都不知道,朝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长公主你真好。”
她又转回去,继续挑琉璃器物,一边跟明绰传授她的心得:“别人家的孩子才好疼呢,又不用我操心管教,只是花点儿小钱,就能做大大的人情……”
明绰幡然醒悟,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是有侄子侄女的人,也跟着挑起来。萧玉襄喜欢什么她不是很清楚,就照着谢星娥小时候喜欢的来就行了,凡是看着漂亮精致,最好还晶晶亮的,她都要了。给萧秧的东西倒是可以挑一挑,明绰左右张望着,没注意袁綦在不远处朝妻子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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