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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袁綦正在舞剑。
  天热了,他身上一件薄衫脱去了一半,从腰上垂下,像是一条样式特别的衬裙。裸|露的肩背和胸腹上已经出了一层晶亮的汗,想来已舞剑许久,但他仍未觉疲累。长剑或刺或掠,或撩或劈,或挑或斩,不等一式用老,马上就跟上下一式。身随剑动,忽如轻燕,忽如击鹰。最后一点夕光从树影中洒下,斑斑点点地落在他身上跃动,手臂和胸腹的肌肉也随着动作绷出流畅的线条,怎么看都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但楚恕颐皱着眉头,一心琢磨着有没有绕开他回房间的路线可以走。
  又有一个丫鬟从背后经过,叫了她一声:“夫人。”
  楚恕颐赶紧回头嘘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袁綦收了剑,目光朝这边看过来,唤了她一声:“恕颐。”
  楚恕颐背对着他,一张脸已经皱成了苦瓜,下定决心调整了一下才露出一个如常的笑脸,转头向他走去:“仲宁。”
  旁边的石桌上搭了一块巾子,楚恕颐的眼睛一瞟,赶紧上前抓起来,两只手一起递给了袁綦,让他擦擦汗,一边关心了一句:“天这么热,小心暑气。”
  袁綦“嗯”了一声,上下看了她一眼:“你打哪儿回来的?”
  “宫里。”楚恕颐回答他,“长公主有召。”
  袁綦擦汗的手突然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抹了两把脖子,装作不经意地“嗯”了一声。
  自从当日桓宜华带着楚恕颐去过一趟上阳宫之后,这半年来,长公主时不时地就会召她进宫作陪。长公主是寡居,在宫里又没有孩子可以养,没事儿就在上阳宫宴饮,先是请与她年纪相仿、过去就是旧识的官眷贵妇,然后就是她们的女儿、妹妹之类的名门贵女。据说长公主闲得没事儿干,还促成了两对亲。
  这倒也没什么异常的,长公主安心在女人堆里作乐,总比日日盘桓在含清宫,在陛下身后要让人放心得多。她与袁家两位女眷尤其交好,也是寻常,毕竟袁家那两个兄弟就一直在陛下面前得脸。
  袁綦把汗擦干了,看了妻子一眼,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你几时耳上打了环?”
  楚恕颐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
  朵。汉家女子耳上干净,一般不打洞,但袁綦记得长公主的耳上是有环痕的,想来是染了乌兰人的习气。楚恕颐耳上还红着,一看就是刚打不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耳朵,只道:“长公主赏了一对耳环,我……”
  楚恕颐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丈夫,怕他说自己没规矩,又小声地申辩了一句:“我们学长公主,都打了的……”
  袁綦倒也没有说什么:“这就是长公主赏的?”
  楚恕颐把手放了下来,点了点头。其中一枚耳环挂在她的袖口被勾下来,顺着动作被无声地甩出去。袁綦眼中一动,似是想提醒她,但又没张口。
  他垂下眼睛,又问了一句:“今日阿嫂没一起去宫里?”
  “博儿病了嘛……”袁博是桓宜华的第二个儿子,“阿嫂照顾着呢。”
  “就你陪着长公主?”
  “不是,”楚恕颐老老实实地把名字往外报,“还有谢云芝,卢卿兰,崔庆英……”
  她显然还没报完,但是听到“崔庆英”的名字,袁綦就眉头猛地一皱,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楚恕颐察觉到不对,赶紧噤了声,懊恼地咬住了下嘴唇。
  崔庆英如今在建康的名声很差,从前她要在府里胡闹,关起门来那是他们姜府自己的事情。偏偏她那夫君很有些歪心思,瞧见陛下这么疼妹妹,硬是让崔庆英出面,把长公主从宫里请到姜府做客。原是他这些年仕途不济,想走些歪门邪道,但讨好长公主的法子这么多,他偏偏选了最下作的一种。据说宴上把他那年轻俊美的堂弟请了出来——就是那个传说中跟长嫂崔庆英不清不楚的姜逯。这姜逯也是胆子太大,在宴上就对长公主百般献媚,扬言就等长公主出宫别居,他好自荐枕席,聊慰长公主寡居寂寞。
  这事儿在建康一传开,崔庆英夫妇两个的名声已经是臭不可闻,也不知道有没有传进陛下的耳朵里,反正现在已经连带着崔挺都没法见人了。
  所以袁綦马上板了脸,说了一句:“都说了,你不要与这种人有什么多的来往!”
  楚恕颐把嘴一撇,显然不太高兴。她家中从前也是执金吾卫的军侯,和崔庆英是自小的交情,她不太愿意丈夫这样说自己的朋友。
  袁綦知道什么,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去姜府是长公主自己要去的。她和崔庆英说笑,非要去看看那郎君丑成什么样子了当初崔庆英才不肯嫁,还答应了,若是她亲眼看过了,也觉得委屈,那就替崔庆英做主,准她和离。
  那姜逯献媚,长公主也只当个乐,说自古献美人邀宠是常事,献美男就是丑事么?楚恕颐觉得这也挺有道理的,长公主那可是长公主,她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陛下都不管,袁綦管得着吗?
  可是她也不敢明着说什么。这些年她和袁綦一直相敬如宾,有的时候还能说说笑笑——原先婆母在门外听房的时候,他们俩甚至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那时候他对抗母亲,非要坐一宿,就是不到床上去,她就会陪他下一夜的棋,说一夜的话。虽然夫妻之事上不谐,但是袁綦尊重她,她也觉得袁綦是个好人,他们俩之间也算是有两分情分在的。
  可是之前纳妾那事儿,家里闹得没个完,婆母去跟阿兄哭诉,阿兄就过来狠狠训斥了袁綦一顿,说都是因为他“不够男人”,才闹得家宅不宁,老母忧心,连朝中同僚都在看袁家的笑话。袁綦那天就发了性,硬是把楚恕颐拽到了床上。后来楚恕颐哭着求了两句“仲宁不要”,他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仓皇地道了歉。可是楚恕颐再也不敢跟原来那样对他了,见了他总是怕。
  袁綦看着她的神色,自己也有些难堪,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恕颐低着头,不说话。那天她吓得跑去找了阿嫂,桓宜华知道以后气得把袁綦骂了一顿。可是家里人都不觉得袁綦做错了什么,反而说她不懂事,还连累兄嫂之间也吵了一架,婆母更觉得家里的祸事都是她带来的。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长公主突然把楚恕颐召进了宫,还留她在上阳宫里住了好几日,让她免受家中的责难。虽然这事儿她嫌丢脸,也不敢告诉长公主,但在她心里,长公主就跟那救苦救难的菩萨没什么区别。
  她沉默着,袁綦便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悻悻地让她早些回去休息。楚恕颐心里只想着,若不是你在这里拦路,我早就回去休息了。于是她带着气微微屈膝,生硬地行了个礼,站起来要走。
  袁綦又在她背后道:“陛下有召,明日我不回来。”
  楚恕颐转过头来也道:“明日是盂兰盆法会,我约了长公主去街市,也不回来。”
  那意思就是你爱回不回,没人问你。
  袁綦感觉到了妻子的言外之意,有些尴尬地抬手抚了抚眉毛,看着楚恕颐转头进了屋。他们俩如今还住在一个院里,但是已经彻底分了房。袁綦又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直到日头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才突然走了两步,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小心地放在了帕子里,转头走进了另一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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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川……?”萧盈轻声重复了一遍名字,甚至还得想一会儿这人是谁。
  明绰“嗯”了一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提醒他:“就是姜家那丑郎,跟崔家订下了亲,崔庆英拖到二十了都不肯嫁的。”
  “哦,他呀。”萧盈想起来了。姜家也算是名门,但是大雍入仕,对男子的仪容也有要求,太极殿上往下一看,有老的,但是没有丑的。据说当年就是谢太尉嫌姜川体胖貌丑,觉得他站在太极殿上都有碍观瞻,愣是没让他入仕。
  萧盈笑了笑,也落一子:“你怎么想起来推荐他?”
  “皇兄没听说吗?”明绰冷笑了一声,“自是他许了我好处。”
  萧盈就不说话,听说呢自然是听说了,但这种事他也不会去细问,没想到明绰倒是大大方方的,居然还正儿八经来推荐姜川了。
  景平三十年以来,建康一直在查各地盐务。果不其然,青州的盐匪并非孤例,查出来几个地方,都是一样的路数,盐商买通当地盐官,隐瞒课税不说,有些地方因为盐官监管不力,导致民间通行“毒盐”“假盐”,不少百姓因此丧命,黑市也屡禁不绝。
  朝廷大力整治了几个月,萧盈也忍不住想了,总不能这样摁下葫芦起了瓢地挨着地方杀,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盐策已开,要一下子收回来肯定是不行的,那问题还是出在那些个盐官身上。
  可是盐官本来也不是随意任命的,都是朝中世家子弟。一个两个的都不行,那就不是萧盈偶尔地看走了眼,是大雍的选官制度出了问题。
  大雍现在的选官主要就两条路,一条是官人法,另一条是征辟法。但官人法早已被门阀世家垄断,没点儿门路,根本评不到上品。而征辟法是朝廷从民间直接征辟有名望与才德之人,但“名望”本就需要背靠着世家才能造势——君不见当年谢太尉府上门客如云,就是这个道理了。否则高士隐于山野间,才比天高也不会被建康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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