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明绰终于平复了几分,再次抹干净了眼泪,突然道:“段氏害我,你替我报仇。”
萧盈点了点头:“等开春,朕出兵……”
“不行。”明绰又打断他,“你不许去欺负我儿子。”
萧盈一时怔住了:“那朕应该……?”
“我不管。”明绰斜睨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像是故意捉弄他。她也许还是难以避免地有些醉了,才会这样蛮横不讲理地提要求,“是你要把我困在建康,那就你去想办法。我要段氏死,但你若敢趁机谋夺我夫君打下来的江山……”她的声音低下去,还是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萧盈的心口,“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萧盈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反而轻轻地握住了她那根手指。要在不与大燕起一点儿纷争的情况下把手伸到强邻的朝堂上,暗中除去掌权的太后……根本痴人说梦。萧盈没有答应,但也始终没有开口说不行,半晌,也只是笑了笑,问她:“这样,你就愿意留在建康了吗?”
明绰把手抽回来:“郑美人死了。”
话题转得突然,萧盈的眉毛一下子挑得很高:“朕已经抚恤了她的家人。”
明绰闻言便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宫里上至嫔妃,下至宫人,都是严格禁止自戕的。但萧盈一直都是这样的做派,他虽然积威甚重,但驭下并不严苛,常常法外容情。“威”要与“仁”并施,是当年谢郯教他的。这么多年了,他用得甚至比谢郯本人还好,即便宽仁,也没有人敢以为他是什么好性子。
但明绰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好好的妹妹,”明绰指责他,“嫁给你十几年,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萧盈难得露出了一个不加掩饰的不耐烦的表情,提到谢星娥都令他感到厌烦。
“谁折磨她?”萧盈语气冷冷的,“她不去折磨别人朕就烧高香了。”
明绰了然地斜睨他一眼,他果然什么都清楚。
“夫妻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明绰问他,“干脆废后好了。”
萧盈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明绰便懂了,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意。
“还说乌兰徵怎么放任兀鲁蛮子逼死我,”明绰轻声细语地往他心里戳,“皇兄不还是一样顾忌着谢氏,不敢废后?”
这样比较起来是有失偏颇的。明绰心里非常清楚,萧盈留着谢皇后不是忌惮谢聿,而是为了平衡。他若要对谢氏赶尽杀绝,当年趁着谢郯之死、谢太后兵变就是最好的机会,当年没动,后来就不会动。现在袁、桓两姓一家,他更没有了动谢氏的理由,与谢氏姻亲关系复杂的卢氏、王氏等门阀也会来分权——分的人多了,每个人手里的权力就小了,就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天子了。
再说了,他也没有属意到非要娶回来做正妻的女子,没有必要废了谢星娥。
萧盈察觉到明绰激怒他的意图,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没有上当。明绰看着他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那张脸,突然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
她怎么忘了,萧盈不是乌兰徵,这个人是激不动的。
“行,你不喜欢星娥,此事没有办法强求。”明绰叹了口气,跟他好好说话,“那敬漪澜总是你要宠幸的,秧儿也是你跟她生的,皇兄就不管他们母子了吗?”
萧盈歪了歪头:“谁说朕不管他们母子?”
明绰让他气笑了:“皇兄是不是想说,秧儿注定无法继承大统,你越冷淡,才是越保护他?”
萧盈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很明确,他就是这个意思。
明绰一时没什么好讲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她知道情况不一样,这个局面更有可能是敬漪澜的选择而非萧盈的意愿,灵芝和段知妘也不是同一回事……但是萧秧已经让她想起了晔儿,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迁怒。萧盈这种态度和当时乌兰徵对晔儿的态度何其相似?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没有儿子的时候就想要儿子,有了儿子又不管……”明绰已经完全不控制音量,她的愤怒从未消散,她还没有等到原谅降临,可是那个让她愤怒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只能寻找一个新的人质问,“你们要女人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就只是为了‘继承大统’,一旦没有了这个资格,孩子在你们眼里就一文不值了是不是!”
在她今天说过的所有话里,唯独这句是让萧盈猜不出缘由的,让他一时愣在了那里。
上一句,她说当年从卢望那里得知敬夫人得宠一事,依然有掩不住的心酸和落寞,下一句,又是替表妹鸣不平。所以萧盈不明白她怎么又情真意切地站到了承华宫那头去了。
“我以为……”萧盈良久才开了口,“他这么爱重你,必然也会爱重你们的孩子。”
明绰猛地闭上了眼睛,用掌根贴住了自己的额头。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涨得她头疼。她好想乌兰徵,所以好气乌兰徵。好担心晔儿,所以好恨萧盈。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但她的眼睛在发痛,她真的不想再哭了。
“皇兄,”明绰还是捂着脸,声音发颤,“我喝醉了,你走吧。好不好?”
萧盈很长时间都没动,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一个很近的距离,却无法拥抱她,哪怕只是安慰。床下的脚踏太小了,只能坐得下两个孩子,他们都屈着腿,别扭地想把自己塞回去,但终究是回不去了。
然后萧盈无声地站了起来,离开了。
第122章
明绰不知道一个人在床边脚踏上坐了多久,才听见阴青蘅走进来的声音。那壶酒已经空了,大半是明绰在萧盈走了以后自己喝完的。阴青蘅什么都没说,招手让人把已经倒在地上的酒壶和没动过的果干,还有那碗已经酒气冲天的醍醐一起收拾掉了。
她自己俯身,想把明绰扶起来:“长公主……”
明绰本来把额头磕在自己的膝盖上,闻声就抬起头,看着她。
阴青蘅轻声道:“长公主身子还没好,不该饮这许多凉酒。”
明绰反应很慢,朝她眨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皇兄拿来的,我岂能不饮?”
阴青蘅便什么也没说,把她扶起来。明绰任她搀着,又道:“就像他把你放在上阳宫,我能有什么办法?”
阴青蘅面不改色,小心地扶着她坐到床上
:“陛下只是担心长公主。”
明绰笑了一声,突然抓住了阴青蘅正要帮她解衣服的手腕。她看起来完全是醉了,眼神没法聚焦,脸上也是笑着,手上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握得阴青蘅手腕发痛。
“长公主……”
“我不喜欢。”明绰的笑意淡去了两分,她直视着阴青蘅的眼睛,说得非常清楚,“我不喜欢,皇兄这样的‘担心’。”
阴青蘅尴尬地僵在那里,分明是长公主要抬头看着她,却又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她的腰上,逼迫她保持着躬身的动作。但不过片刻,阴青蘅便掩住了那一丝慌乱,轻声道:“奴婢明白了。”
听见这句话,明绰便松开了手,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又像一个醉醺醺的人该有的模样那般,往床上一倒。
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病,因这一顿冷酒,又反复起来了。
萧盈可能也没想到明绰如今身体怎么比他还差,悔不迭地又来看。但明绰头疼,睡得昏昏沉沉,不理睬他。隐约听见太医令卞弘的声音,一会儿是什么“阳虚寒盛”,一会儿又是“肝气郁结”。苍蝇似的嗡嗡响了半天,也就是说长公主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天儿太冷了,长公主水土不服,又心情不好,才好不起来。只是开着些温补的药,让她“凡事宽心”。
明绰觉得她没什么不宽心的,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什么都不关她的事,她现在是太宽心了。
见她这样,萧盈就没把长安使臣的话告诉她听。东乡公主回朝的消息已经传到大燕了,乌兰晔寄了一封信过来,大意就是母亲既然回去了,他就遥祝母亲在建康一切都好。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也请舅舅念在母亲面上,莫再生事。
整封信从头到尾,都没有表达过对母亲还活着的惊喜,萧盈就猜,乌兰晔可能一直都知道母亲没事。可是明绰这么长时间都下落不明,他信里也没有一丝担忧与思念,反而有一股隐隐的威胁之意,好像他们都已经把东乡公主平安还回去了,大雍要再出兵,他们可就不客气了。
萧盈看不出来这是乌兰晔亲自写的还是段氏的意思,反正不好给明绰看,怕她病中更伤心。
但是明绰还是知道了。因为袁綦听说了大燕天子寄来了这么一封王八蛋的信,居然一脚踹开了建康使驿的大门,去把倒霉催的大燕使君揍了一顿。
他是出了气,结果就是桓廊腆着脸去给他擦屁股,然后一状告进含清宫。但陛下听完也就是说了一句,“仲宁年轻气盛,不懂事也是有的”,就没了。
据说桓令君气得大骂,说仲宁都二十六、快二十七的人,转眼就奔而立啦!全建康的世家公子们里头去数数,这年纪的,生个儿子都懂事了,他还年轻气盛不懂事?他看呐,仲宁也不是冲动莽撞,这就是仗着陛下,有恃无恐!最后还是回去告诉自己家侄女,让桓宜华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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