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停顿了半刻。
唯独苏絷没有停,他目眦欲裂地用匕首狠狠一扎马臀,恨不得飞过去。
“兀舒骨!”他喊得声嘶力竭,“渡河!快渡河!”
第89章
林中突然簌簌一片响动,纥骨勃斤“铮”地一声拔出了刀,但只见一只鸟突然从叶中飞出来。
乌兰徵哈哈大笑:“额赤哥紧张什么?”
拔拔真马上转头看了纥骨勃斤一眼,低斥了一声:“还不收起来!”
纥骨勃斤的脸红起来,收刀归鞘,不服气地啐了一口。乌兰徵又看了一眼拔拔真,把手臂撑在马鞍上,一脸气定神闲的表情。
“宴席”的地点设在了孟津附近村落的大庙中,要通往村落,便要走一段林间的狭道。但拔拔真走到这个拗口就不走了,非要让儿子转回去问问,苏先生怎么还没跟上来。问苏先生是假的,最重要的是看看皇后怎么不跟上来。
就这个地形,乌兰徵要是没在林间设伏,拔拔真就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他笑了笑,突然唤了乌兰徵的乳名,那是乌兰语中小马驹的意思:“莫儿阔,怎么设伏打野,还是当年我教你的呢。”
乌兰徵耸了耸肩,神态很轻松:“那额赤哥怕什么?我岂会到你面前班门弄斧?”
“班门弄斧”这个词乌兰语里没有,他
说的是汉话。拔拔真一挑眉,只道:“如今你说话我也听不明白了,还是等苏先生跟上来替我解一解吧。”
乌兰徵便也勒着马头:“正好,我也等一等皇后。”
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轻松了,拔拔真一双眼睛在他身上看来看去,始终抱着怀疑。他们还没走进去,就算乌兰徵真的动手,也还来得及回撤。拔拔真就是不动,看着乌兰徵能怎么办。
但是乌兰徵一直不动声色。过了会儿,反倒是小道尽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莫舆遏一听就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只见他女婿站在那一头,正朝他招手。
“那是……?”莫舆遏着急起来,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问拔拔真,“可汗?”
这年轻人从小就跟着莫舆遏长大,虽然是女婿,但其实跟儿子差不多。他在洛阳落进了乌兰徵手里,把莫舆遏急得团团转。但是他出现在小道尽头,却又不动,很是诡异。
拔拔真伸手拦住了莫舆遏,朝乌兰徵歪了歪头:“他怎么不过来?”
乌兰徵便扬起声音,喊了他的名字:“过来!”
那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个硬挤出来的笑容,没忍住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侧边。冬天的树枯,行迹没那么好藏,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弓箭拉满对着他的,正是他的表弟贺儿库莫乞。
“去啊。”贺儿库莫乞用口型示意。
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颤抖着往前走了一步。要示警吗?可他不敢。贺儿库莫乞拉的是硬弓长箭,他在战场上见过,这种长箭的力道能把最膘肥体壮的马都射穿,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跑得出贺儿库莫乞的射程。于是他只能听话往前走,一边乖乖地说着乌兰徵要他说的话,想把莫舆遏骗进埋伏里来。
“前面早都备好酒菜了!”他扬着声音喊,“阿耶,来啊!”
莫舆遏又在马上动了一下,但拔拔真还是控着他,不让他轻举妄动。眼看着那年轻人越走越近,脸上的表情和冷汗终于看得清清楚楚。
他几乎是哭了出来,惊恐地朝莫舆遏伸出了手:“阿耶……”
就在那一瞬间,拔拔真确定了,他一勒马头:“走!”
然后,只听“嗤”的一声,背后一支火信蹿到了空中,“砰”地炸了开来。莫舆遏纵马向前,还想在回撤之前拉上他的女婿。空中随即传来“呼”的一声,长箭破空而来,精准地撕开了年轻人的胸膛,然后一直钉到了莫舆遏的马身上才停。马哀鸣一声倒了下来,莫舆遏滚落在地,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哀叫,看着他爱若亲子的女婿浑身是血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他的悲痛没有太久。林中又“嗖嗖”地飞出无数长箭,把莫舆遏钉在原地,几乎打成了筛子。
拔拔真看也没看一眼,已经纵马逃了出去。但是乌兰徵比他更快,坐骑如他双腿,指哪儿去哪儿。手中只有一柄长剑,但没有一个人拦得住他。
拔拔真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一桩旧事。很多年前乌兰郁弗一直说,马上作战不要用剑,长度不够,又容易折,长矛长刀是最好的,但乌兰徵嫌笨重。他上战场的时候还太小了,长矛长刀他使不动,后来能使得动了,他又已经习惯了剑,不愿再改。这事儿怎么说也说不听,等到乌兰徵十七岁的时候,乌兰郁弗让他们这些军中猛将都操着长刀骑马去拦截他。这小马驹跑起来真比脱缰的野马还厉害,就靠剑的轻巧和他骑术的精湛,在马上辗转飞腾,身若轻燕。谁也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但每个人的甲都被挑断了一根软带子,不是胸口就是腰腹。
自此,乌兰郁弗再也没管过他骑马用剑。
马蹄从拔拔真边上飞跃而过,剑光比他记忆中的更快,突然从斜后方刺来。拔拔真颇有些狼狈地躲开,但前路已被乌兰徵截住,他不得不勒住马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好一会儿,才觉得颊上一片温热,原来那一剑已经削去了他一大片头皮,血从头上流下来,淌了他满脸。
林中埋伏的人已经全部冲了出来,在他身后战成了一团。面前却只有乌兰徵一人一剑,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朝他露出了一个森然的冷笑。
“额赤哥真是老了,”他把剑横在手里,“这一剑都躲不过了。”
“小犊子……”拔拔真像从前一样叫他。他听话的时候才是小马驹,要是调皮干坏事了,他在乌兰郁弗口中就会变成小牛。
拔拔真咬牙切齿:“就知道你不会安好心。”
乌兰徵不笑了,一勒马头,缓缓朝他逼近:“额赤哥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生辰贺礼吗?在哪儿呢?”
拔拔真抹了抹遮住了他视线的粘稠鲜血,持刀的手竟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罢了,我也不要别的。”乌兰徵不等他回答,又道,“额赤哥把人头给我就好了。”他手中长剑锋利至极,连杀数人都不沾血光,只有一片雪亮如秋泓,映出他复仇的意志。
“我阿耶已经在神女湖边等你很多年了!”
“阿耶!”
苏絷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了还想往回扑的拔拔兀舒骨:“快走!”
拔拔兀舒骨满脸的血和泪:“阿耶——”
苏絷硬是拖着他,把他重新扶上了一匹马。他手中也有一柄剑,血太多了,掌心一片滑腻,几乎握不住。面前的浮桥已经散了一半,水里浮起了好多尸体,有燕军的,也有屠珲部将士的,都被水流冲刷着,一下一下,往已经散架的浮桥上撞。还有两匹马活着,悲惨地在水中扑腾着,但怎么也站不起来。
苏絷不知道自己已经受了多少伤,但是他不在乎。他先是故意从马上滚下来,被绳索拖着在地上拽出去好长一段路,然后又抓住机会,趁着那个燕军来给他松绳的时候夺了他的匕首。苏絷从来不以武艺见长,这么多年跟着拔拔真行军,他从来没有亲自上阵杀过人。但是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夺匕首杀人的时候他甚至还被捆着半身。
拔拔兀舒骨身边一个活口都不剩了。他没带几个人折返,就算是苏絷加入战团也没用。好在石简手里的人也不多。这一场打得非常快,人命就像被扔进黄河里的小石头,一下子就没了。
现在苏絷手里的长剑是从石简手里夺的,甚至还伤了他——那可是石简哪!苏絷竟然还有余裕笑了一声,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虽然他知道,他得手只是因为石简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躲在一旁的萧明绰下手。石简不得不纵身回护,让他伤了一臂,夺去了长剑。所有人都只顾着保护皇后,苏絷拼着被砍了两刀,硬是撕出了一条口子,把拔拔兀舒骨拽上了河边摇摇欲坠的浮桥。
拔拔兀舒骨流着泪,还想把手伸给他,要他一起上马。但是苏絷摇了摇头,被燕军毁坏的浮桥不可能再撑住他们两个人加一匹马的重量了,留给拔拔兀舒骨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抬起头看了这年轻人一眼,想在这瞬间里再交代他一句什么,还能有什么计策,让他守住冀州,能有一日替他父亲报仇……
“走。”他只有这个字可以说,“走啊!”
苏絷狠狠地用剑背在马臀上一拍,那马纵身一跃,跳到了一块浮板上,然后完全没做停留,立刻往下一块跳。浮桥就这样在拔拔兀舒骨的身后彻底散了架,到最后一段,拔拔兀舒骨连人带马地淹进了水里,但他扑腾着,硬是自己游上了岸。
苏絷直到看见他上了岸,才重新回过头来,面对着情况同样凄惨的燕军。他们没追,因为石简手下也没几个人还站得起来,连他自己都抱着一条受伤的手臂,十分狼狈。唯一没有受伤的只有萧明绰,她看着他,然后突然朝他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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