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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谢维的妻族,就不那么重要了。
  更何况,卢氏原本就在渔阳,对幽州至辽东的地形军情想必很了解。萧盈派卢氏来,至少让大燕看到,他确实是有谈出兵的诚意,并非一味施压。
  “好,渔阳卢氏好……”明绰在心里算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了喜色,“冬青,把我的信拿来。”
  叫冬青的宫人唱了一声喏,把案上精心叠好的一封信拿来。明绰有些紧张地展开,又看了一遍。她昨晚删删改改,写了几乎一个晚上,才把这封给萧盈的信写好。可是如今醒了再看,她又觉得忐忑。她在信中提及了与萧盈的旧情,若是卢望带回去的路上偷看了可怎么办?
  梁芸姑簪上最后一支步摇,轻轻地叹了口气:“卢望是不敢偷看的。”
  但是明绰在信中请求萧盈来接自己回家,也是不太可能的。
  明绰听出她没说出来的意思,眼神稍微黯淡下来,然后又十分执拗地说:“我不能在这种地方虚耗一生……总要一试!”
  便是民间的婚事,夫妻实在过不下去,也有和离的。她什么都不要了,这些嫁妆都留在长安,乌兰徵去充军费好了。只要放她回去,幽州可以出兵,两国可以结盟,什么都可以谈。她与萧盈之间只是一个误会,她现在知道错了,她认错,服软,还不行吗?
  梁芸姑从镜中看着她近乎狂热的眼神,终究不忍再说什么。这两年里,明绰也不能说过得不好。原本是因为长秋殿里还住着额雅,住不了太多伺候的人,才让好些个都住在外头,替明绰看守嫁妆。如今额雅不在了,那屋子空了许久,疼痛也就淡了。现在让冬青和秋桑几个贴身伺候的住着额雅那间,原本伺候额雅的宫人住的房间也住满了明绰的人,里里外外洒扫伺候的有二十来个,整个长秋殿都快变成当年的上阳宫了。
  其实,就算真的没人管,明绰带来的嫁妆也足够她舒舒服服地在长安过完两辈子,更何况段太后也没有对她完全置之不理。只是淡淡的,关心的都是她吃穿用度,不像从前那样会领着她参政,如今就是一些物件上,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大有就这么把她供上一辈子的态度。
  可是明绰快要疯掉了,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在外面守着的秋桑跑进来,轻声通报:“长公主,卢大人到了。”
  明绰赶紧把信叠好,最后对着镜子看了一下服饰和头发,然后站起来提着裙摆往外去。
  卢望已经在外间入座,见到她来,又站了起来行礼,先唤了一声长公主,然后又匆忙改口称夫人。
  “使君自故国来,”明绰竟然瞬间就在眼中盈了泪,几乎是哽咽道,“唤长公主即可。”
  卢望深深低头,也有叹息之意:“是。”
  “使君快坐。”明绰又招呼他,“秋桑,上茶。”
  卢望重新坐下,十分知礼,一直低着头。他比明绰想的要年轻,一问之下,果然是渔阳卢氏,谢维的妻子是他姑母,那就算是沾着亲了。从前谢维带人封了上阳宫,明绰虽然叫他一声舅舅,但是心里很不喜欢这人。不过现在,比起乌兰人,谢家的姻亲,那就算是她近亲了。明绰心里亲近,说得就高兴,先攀谈了几句跋涉辛苦、沿途风物,两人都有共鸣,说着说着,卢望也不那样拘谨,敢看着明绰笑了。
  “陛下宽仁,没有太过为难姑父。姑父膝下的几个表兄弟,也有姻伯照拂,如今也在朝中做事了。”卢望谈起谢家,有些感慨地叹道,“不过姑父受了伤,如今一直在家里养着,想是不能再领兵了。”
  明绰便笑笑,举杯喝茶。萧盈杀不杀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谢维借着养伤居家,算他有自知之明。
  “皇兄年少锐意,喜欢用年轻人。”明绰笑着试探道,“朝中如今定是一番新气象,我若回去,怕是大半的人都要不认得了,使君可要好好跟我说说。”
  卢望竟也没听出来她言外之意,只以为长公主思念故国,顺着她的话回答。萧盈喜欢用年轻人确实让明绰说中,曾经的太极殿一眼看下去全是皓首白头,如今已大有改观。年初的时候桓殷又没了,如今大将军一职空了出来。陛下的意思,是看与大燕之间的关系,若是荆州这边风平浪静,便要召袁增回去补缺。袁增也不过四十来岁,跟桓殷比起来算年轻的。
  明绰没忍住眉毛一挑。谁能想到几年前袁增还只是一个小小护军,如今都要爬到大将军的位置上去了。
  “袁家到底是恩宠无极,旁人比不上。”
  卢望便一笑:“长公主有所不知,如今朝中最受宠的,倒还不是姓袁的。”
  “哦?”明绰来了兴趣,竟不知道还有谁能够盖过袁煦跟萧盈的交情去,“那是何人?”
  “是姓宋的。”卢望顿了顿,看到明绰有一瞬间的怔愣,便主动解释道,“孝景太后的家人。”
  他说孝景太后,明绰心里顿时感到有些不舒服。她不知道这是谁,大雍只有一个太后,那就是她的母亲。可是卢望又说姓宋,明绰便知道了,应该是萧盈追封了生母。
  当时宋夫人去世,谢太后封了保太夫人,还有赏赐无数。但她丈夫无赖,被萧盈私下处死,这封赏无人可领,朝中就派了人去宋夫人的故乡寻亲。这么看来,终究是让他寻着了。
  明绰点点头:“也是应该的。”
  但卢望似乎并不以为未然。长公主态度可亲,他谈到此时也有一些忘情,一不小心就透露出了一些内心的真实想法,实是很瞧不起宋家。明绰不动声色地听了听,也可以想象。渔阳卢氏也好,淮梁袁氏也好,说是小族,那不过是相对建康的谢、桓、王、崔而言,乱世风云才致命途多舛,但往上数都是有家学的。可宋氏是个什么东西?陛下对生母有愧,才封了宋氏一个侯爵,倒还没昏了头让宋氏议政。寒门就是寒门,粗鄙不堪,建康士族之中提起来只有讥讽。那宋广义也没什么风骨,一味的只是谄媚君上,从民间找了美人进献。陛下到底是年轻,哪里受得住这个,这大半年来,敬夫人简直是椒房专宠,如今又有了身孕,以后……
  明绰的手一抖,茶盏突然从案上滚了下去,打断了卢望的话。
  “使君说什么?”
  卢望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也太不该了,赶紧重新说了一遍:“臣是说,恭喜长公主,今年就要做姑母了。”
  可是长公主没有一点欢喜的意思,她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像是喘不上气似的,紧紧攥住了胸口。卢望一惊:“长公主?”
  “没事……”明绰咬紧了牙关,用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那封信还在她手中,她一直捏得紧紧的。“我只是……”
  梁芸姑已经上前一步,蹲伏下来扶住了明绰。明绰松开自己的襟口,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梁芸姑感觉到那股几乎要把她的手掌捏碎的痛,心疼地看了一眼明绰,替她开了口:“使君有所不知,长公主这两年思念故国,落了心病。实是欢喜过度,倒犯了病了。”
  卢望“哎呀”一声,深信不疑。萧盈就有这个病,瞧着这两兄妹倒是一样的。
  “那长公主快……快歇息去,臣也没想到,这……哎呀……”
  明绰已经站了起来,抖了抖长袖,将那份信遮住:“使君稍候。”
  “臣不敢。”
  卢望行了一礼,但是长公主已经回了里间,再没了身影。他也不知道该进该退,站在外间十分尴尬。转头一想,皇后是长公主的表妹,陛下不喜欢皇后,专宠个敬夫人,长公主听了肯定不高兴,顿觉十分懊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他从前虽未见过这个长公主,但他乡初见,长公主美貌和煦,卢望心中自然觉得可亲。一想她远嫁至此,必是思念家人,竟然落了心病,多么惹人怜惜。陛下也是对这个妹妹牵肠挂肚,这骨肉分离之痛,实在是可感可叹,一时之间只是唉声叹气,倒把自
  己想得抬袖拭泪。
  梁芸姑正好走出来,见他不知为何正拭泪,反倒愣了一下。卢望连忙整理好:“这位……”
  梁芸姑便只当没看见,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妾身姓梁。”
  卢望一下明白过来:“原来是梁女史。”
  梁芸姑笑了笑,也没应,只道:“长公主托我转告,请使君回建康面圣,‘大燕新立,战事仍频,陛下分身乏术,这才耽搁了立后大典,请皇兄不必多虑。燕雍两国是兄弟之国,臣妹再拜叩首,请皇兄出兵辽东,解长安之急,解陛下之急,就是解臣妹之急。’”
  卢望点头道:“这个自然。”
  “还有一物,”梁芸姑从袖中取出一枚手掌大的金雁,递给了卢望,“长公主不知喜事将临,仓促之间也拿不出别的。还请使君将此物带回去,这是做姑母的送给皇长子的礼物。”
  卢望连忙双手接过,连声应和。梁芸姑又交代了两句,让他不必将长公主患了心病的事情告诉萧盈,以免做皇兄的担心,说得卢望又是感慨不已,湿着眼眶回去了。等把人送走,再进里间,明绰点了桌上的蜡烛,正烧那封信。信已经烧去大半,她却扔未松手,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火焰,好像等着火舌舔上她的手指似的。直到梁芸姑抢上来,用脚狠狠踩了几下,踩灭了最后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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