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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段知妘看了她一眼,竟有些被她逗笑了,半晌,只道:“你母后一定疼你疼得紧。”
  才养得这般天真娇气。可是天真娇气也有天真娇气的好,天下人都爱女子纯洁娇憨,要她们的一片赤心,惧怕女子聪明强势,太会谋算。若一个女子看起来足够天真,又足够聪明,那她便可以拿捏这世上大部分的人。
  明绰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也没敢接,只道:“东乡愚钝,还是不知道太后今日召东乡来,我该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你来玩的。”段知妘随手拣了一块明绰给她剖的瓜,“齐木格跟贺儿薄都老了,不懂知慕少艾。但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看得见你是个汉人。”
  她停下来,笑着用余光扫了扫,又一个西海少年站起来,拖拖拉拉地从明绰身后过去,千方百计地偷看了好几眼。明绰回过头,那少年便赶紧从楼梯上跑下去,听那动静,好像还摔了一跤,引得他的同伴们都哈哈大笑,打断了温峻那边的讲经。明绰想了想,突然转回来看了段太后。
  母后说过,驭人无非两条路,要么让他们害怕你,要么让他们喜欢你。让人怕是简单的,让人喜欢,却很难强求。所以从前谢太后生杀予夺,不在乎底下人喜不喜欢她。可明绰现在手里没什么东西能让乌兰人怕她。
  明绰笑了笑:“那东乡就去玩啦?”
  段知妘假装没听见,低头吃她的甜瓜。
  明绰跳起来,两步走到了温峻那边,大大方方地往温峻身边一坐。温峻被她吓了一跳,忙让了个位置,行了个礼:“夫人。”
  “温大人,”明绰压低了声音,“陛下想让这些少年人自己主动愿意学汉话,你这样干巴巴地讲经,可是适得其反哪!”
  温峻被她说得脸上一红。他在汉臣中算很年轻的,到底也三十几了,要不是乌兰徵有这个旨意,本来今日这样全是少年人的场合,肯定是不会叫他的。
  “夫人有何见教?”
  “有是有,只是难登大雅之堂。”明绰眨了眨眼,“劳烦温大人一会儿替东乡译几句话。”
  温峻又拱了拱手:“全听夫人吩咐。”
  “好。”明绰已从腰上解下来一条衣带,勉强充作襻膊。其实她今日穿的是乌兰人的骑马装,袖子并不宽大。但总要把袖子绑上去,露出胳膊来,才感觉对了。
  “来,咱们先教教他们怎么赌钱吧。”
  第47章
  论起六博、弈棋、投壶等等玩意儿,明绰先前在家时,水平远不如谢星娥,每每都要输去不少首饰珠宝小玩意儿给表妹。可是如今在一群西海人中间,那可真是威风无两,打遍凉亭无敌手。温峻一开始陪坐在旁边,替明绰翻译翻译规则,但自己不跟他们一起玩。有些汉人少年乌兰语说得也相当不错了,真的玩起来了,说不通的就手舞足蹈地比划,其实用不上温峻,没多久就把他挤到了一边。明绰余光一瞥间,看见温峻走过去,坐在了段太后身边。
  两人挨得不算近,说了几句,也都神色如常。温峻姿态恭肃,一点儿看不出两人有什么。
  明绰不知道第几次怀疑起来,如果乌兰徵都能重用温峻,那么他和太后有私情恐怕是空穴来风吧?多半有人见温峻年轻得用,又不满女子掌权,所以编排出来污蔑人的。
  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偏向段太后,便拿这话说服了自己。可是正要挪开眼,却见温峻剥了一颗葡萄,拈在指尖送到了太后眼前。段知妘还是笑着,斜着看了他一眼,突然手一拂,有意地把那颗葡萄打落了。温峻便低了头,也笑。段知妘不理会他,让察察把冰过的酒盏拿过来,贴在了自己的颈侧。那酒盏是琉璃的,淡绿色,贴在她沁满了汗珠的皮肉上,衬着她大红的骑装。明绰悄悄一转脸,便看见温峻抬着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太后,一动不动。
  光天化日,人声喧嚣,明绰却像是撞破了极隐秘的事情,自己脸先悄悄地发了烫。分明他们也没说什么,做什么,却看得她一颗心“咚咚”直跳。走了个神,投壶已输了。
  身边的少年们轰天价地闹起来,惊破了那头无言的二人,温峻和段知妘都转过头来,看着明绰被步察家里的一个女孩儿拽住了手,她只好笑着,从头上取下来一根金步摇,替她簪在了头上。步察家的女孩儿就把自己的金耳饰取下来,交换似的,也递给明绰。
  “不不不,不用换。”明绰摇着手,“我输给你了。”
  那女孩儿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固执,还是把那耳饰往明绰手里放。
  “我耳上没有穿洞……”明绰比划着,把自己的耳朵亮给她看。汉家女子很少穿耳,不像乌兰人,不限男女,自幼在耳上打洞。那步察女孩儿惊异地瞪大眼睛,温峻的学生便用汉话夹着乌兰语给他们解释,什么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段知妘偏过头对温峻道:“学着点儿。”
  温峻笑了笑:“臣遵旨。”
  一时又有人从亭下上来,是跟着明绰来长安的使唤宫女,方才得了令,去从明绰那一箱一箱的嫁妆里淘换出了一套六博棋来。这套棋具以象牙为筹,雕饰镶金,做工十分精巧,一拿出来,就惹得惊叹声一片。
  六博的规则可比投壶要复杂得多,段知妘便朝温峻做了个手势,让他回去替萧夫人解释规则。眼见着凉亭里聚的人越来越多,根本也不凉快了,太后便干脆起了身,又下去骑马了。
  太后火红的身影刚跑开,乌兰徵正好奔完了一圈回来。他抬头往凉亭里一看,便意外地勒停了马头。另有三四个乌兰族少年跟在他身后,也跟着停了下来,都抬头往凉亭里看。明绰正跟贺儿薄的孙子贺儿冲在棋盘上鏖战,快要赢了,忽听到下面有人喊了他一声,他立刻从凉亭边上探出身子,看见乌兰徵在底下,便招了招手:“可汗!额珈!”
  明绰听懂了后一个词,是唤兄长的意思。她也探出了头,正看见乌兰徵坐在马上,身后一个少年,长得跟这贺儿冲几乎一模一样,显然就是他的“额珈”,正扬着嗓子,用乌兰语问贺儿冲干嘛呢,怎么不来骑马。贺儿冲便指了指明绰,竟换了汉话回答:“下六博棋!”
  他那额珈大声吼了一句什么,像是骂了弟弟,明绰不明所以地转过脸,看见贺儿冲一吐舌头。然后乌兰徵笑着摇了摇头,又跟贺儿家的那少年说了一句什么。
  “那是贺儿库莫乞。”温峻的声音突
  然在明绰耳边响起来,“也是贺儿薄的孙子。”
  这个她看出来了。明绰居高临下地看着乌兰徵跟贺儿库莫乞说话的样子,突然问:“陛下同他感情很好吗?”
  “他的姑祖母贺儿夫人本是先帝的可敦,陛下生母早亡,是她一手养育成人的。若非贺儿夫人病逝,如今的太后……”温峻说到这里顿了顿,没说下去,只是一笑,续道,“贺儿库莫乞虽比陛下小了一辈,但陛下待他如亲兄弟。”
  果然。明绰心中一动,想起第一日见太后时就听说乌兰徵兄弟姊妹共有七人,但除了年幼的云屏公主,她竟是一个都没见过。
  “那陛下自己的手足呢?”
  温峻垂眸,似是有些不忍,还未回答,先长叹了一口气。
  按照汉人的排行,乌兰徵行二。大姐和三妹当初被乌兰郁弗双双嫁给纥罗的子侄,本是期求与羌人联盟。但纥罗谋反事败,两个姐姐也受牵连丧命,没有等到乌兰郁弗大破长安的那一天。四弟五弟则是把命送在了冀州,为了牵制兵力,被陈氏围城数月,困厄而死。六弟还是个孩子,落在了兀臧蛮手中,被掳去西海作为人质。乌兰徵兵临城下,兀臧蛮走投无路,杀死了他的六弟陪葬。为了给六弟报仇,乌兰徵在大捷之后屠灭了兀臧全族,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除了乌兰辉有幸生在了父亲入主长安之后,得以平安长大,其余竟是一个都没能留得下来。
  乌兰郁弗纵横无匹的传奇曾短暂地结束了北方漫长的战火,可长安巍巍如山的新朝下,累累皆是亲人的骨。
  明绰听温峻说完,心中也不免恻然。贺儿冲此时已经跟兄长说完了话,又转回来示意明绰接着下。可是局势已定,明绰赢得毫无悬念。贺儿冲抓了抓头,很不高兴似的,对明绰说了一串话,明绰只听懂一个“马”的意思,茫然地看了一眼温峻。
  温峻笑道:“他不服输,要和夫人赛一赛骑马。”
  明绰连忙摇头,她不会啊!
  贺儿冲突然探头朝下面喊了一句,乌兰徵身边的人一下子爆发出了极响亮的笑声。明绰低头一看,连乌兰徵也唇边带笑,戏谑地仰头看着她。明绰心中一动,意识到了什么。
  西海人劳作靠马,征战也靠马。一个不会骑马的女人,上来就被他们看轻了,不可能成为西海人真正拥戴的皇后。
  明绰便同贺儿冲理论起来:“下棋输了便输了,怎么又要比骑马?你怎的这样输不起!”
  “贺儿冲!”乌兰徵在底下听得一清二楚,突然喊了一句,“输了要认,别给我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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