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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明绰“嗯、嗯”地敷衍他,半个身子已经起来,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个男子的声音正在跟灵芝说话,语气听着不甚好。
  太仆令:“长公主要小心一个女人。”
  明绰转回来:“什么?”
  太仆令:“乌兰国主身边的女人。此女恩宠盛隆,但怀不平之志。若不慎对之,风起则倾,雷震则覆。”
  明绰:“……”
  什么劳什子天定良缘,还要她去跟别人抢夫君?
  外面的声音更大起来,明绰眼角余光瞥见金甲一闪,又来了一个人。明绰立刻站起来,敷衍了太仆令一句,忙奔了出去。果然有两个执金吾卫正在太后的寝宫门前,但是被灵芝拦住了。见到明绰过来,两个执金吾卫都往后退了一步。
  “长公主。”
  “怎么了?”明绰悄声地问灵芝,“母后呢?”
  “太后听说含清宫里传了太医,怕是太尉又不好了,去看一眼。”灵芝小声地在明绰耳边飞快地回答,“这两位说是奉了太后之命,来取执金吾卫虎符。”
  明绰马上转过脸去看两位
  身穿金甲的军侯:“是太后派你们来的?”
  “正是。”
  “母后要虎符何用?”
  那两人却不答了。明绰拧起眉头,眼神越发怀疑。母后要去含清宫,多半会带着梁芸姑,真的遇上了什么事要取虎符,她肯定会让梁芸姑回来取。
  ——但好好的,为何要取虎符?
  “长公主。”又一个声音传来。
  明绰抬起眼,只见身着中尉金甲的人也走进了殿中。短短一年,这已经她见到的第三位执金吾卫中尉了。但谢维和之前两位都不一样,同样的金甲,他穿在身上却少奢靡贵重之气,多杀伐果决之风。宽肩蜂腰螳螂腿,一看就是个常在马上的武将。脸倒是生得跟谢聿有六七分像,但整个人往那里一站,感觉一拳头能打死十个谢聿。
  “舅舅。”明绰朝他行了一礼。
  谢维上上下下打量她两眼,露出了一个笑容:“长这么大了?当年我去幽州的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儿……”
  他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明绰低头一看,那最多也就是个瓜的大小。
  谢维把话说完:“一转眼都要嫁人了。”
  明绰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没表现出任何不悦,只道:“舅舅戍边辛苦了。今日怎么进宫来了?有何公干吗?”
  谢维含着笑看她,并不答话。那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好像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小孩儿说这么多,反而突然道:“乌兰徵很不错。”
  明绰一愣:“啊?”
  “他父亲伐陈之前,派他来幽州找我借兵。”
  明绰想忍住追问的冲动,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真的见过乌兰徵。她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道:“舅舅借了吗?”
  谢维便咧开嘴,哈哈一笑,没有答她。
  建康这边知道的是,谢维没借。幽州坚守不出,没掺和进乌兰郁弗和陈氏的战争中。
  但实际上,谢维亲自领了一支精锐,趁着乌兰郁弗与陈氏正面交锋,他和乌兰徵一起从背后捅进了陈氏大军的腹地。
  “乌兰徵有勇有谋,少年英雄。”谢维说得不多,但眼中颇有欣赏之意,“长得也是风姿俊逸,堪为长公主良配。”
  明绰没说话,但也装不出喜怒不形于色了。如果这就是谢维回来告诉太父的话,那他们更有理由把她嫁去大燕。乌兰徵和萧盈做郎舅比做敌人好,更何况他还“少年英雄,风姿俊逸”,也不亏待东乡公主。
  “舅舅来得不巧,”明绰明着下了逐客令,“母后不在上阳宫,舅舅若是有……”
  谢维没等她说完,笑着低头把腕上松脱的一片护腕重新理了理:“我知道。就是太后命我来取虎符的。”
  外面传来了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明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金甲攒动。
  明绰掂量了一下,小心地问了一句:“母后还说了什么?”
  谢维把手放下,负到了身后:“唔……太后还说,上阳宫里伺候的奴婢劳苦功高,多年与家人分离,太后看着于心不忍,今日就都遣散了吧。”
  灵芝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拉住了明绰的手臂。明绰反手握住她的,没逃过谢维的眼睛。他看了灵芝一眼,笑了一声:“我记得你,你从前是太尉府里的。”
  灵芝只好行了一礼:“承蒙中尉还记得。”
  “你可以仍旧回太尉府去。”谢维说得懒洋洋的,“其余的嘛,每人来领五百钱,便回去同家人团聚吧。”
  明绰咬了咬牙:“遣散了她们,谁来伺候母后?”
  “自然是会有人来的。”谢维只道,“这个就不用长公主操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
  谢维又不答了,笑眯眯地,又说了一遍:“长公主,虎符呢?”
  明绰心里沉了一下,灵芝抓着她的手更加紧,把她的手臂抓得很痛。这是萧盈的意思吗?不可能。来的是谢维,只可能是谢郯的意思。
  “灵芝,”明绰听见自己的声音,镇定得让她自己都意外,“去取母后的虎符来。”
  灵芝发出了一个非常意外的声音,但是明绰催促了一句:“快去。”
  虎符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谢维明显只听谢郯号令,那上阳宫里攥着这枚虎符又有什么用?谢维遣散上阳宫里的人,说明太父还是要把母后送回来的,而且他只要虎符,没说要拿走太后的印宝。现在还不知道母后的情形如何,没必要跟谢维起冲突。
  灵芝惊惶地看了看她,还是喏了一声,进太后的寝宫拿虎符了。
  谢维客客气气地对明绰行了一礼:“多谢长公主。”
  “舅舅,”明绰又唤他,“母后何时能回来?”
  “伯父还有话要同太后说,说完了,太后自会回来。”
  果然是谢郯。
  明绰又道:“我能去看看母后吗?”
  “这就不必了吧。”谢维面上还是很轻松,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父女两个叙话,还能出什么事?”
  “那……”明绰想了想,“等母后回来了,我还能在上阳宫陪着母后吗?”
  谢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轻声道:“长公主可以先去昭澜宫住着。”
  “可是我想陪着母后……”
  谢维一笑:“长公主想回来看太后随时都可以啊。”
  是软禁,明绰确定了。
  她低下头,猝不及防地掉了眼泪。其实她没想这样,谢维的语气和姿态都很和善,一点儿没有要吓唬她的意思。可偏偏就是这种和风细雨,让她感到了最深重的无力和绝望。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控制不了自己不要哭出来。明明昨夜里她下定了决心,无论皇兄和母后谁胜谁负,她都要保住败的那个。她想的是,到时候她会去求,母后心疼她,皇兄也爱重她,所以她说话总是管一点用的吧?
  可是风云变幻,人心翻覆,权力的颠覆原来如山倾,根本不会给她反应和求情的机会。
  灵芝走了出来,手中奉上了虎符。谢维单手接了过去,在手中掂了掂,也没细看,就揣进了怀中。太仆令就在这个时候探出了头,茫然地看着已经涌进上阳宫的执金吾卫。
  “这怎么还有……”谢维都有点儿哭笑不得,上下打量了他一身官服,瞧着品阶不低,但是面生,建康说得上话的大人物里没这号人。“这位是……?”
  明绰抹了抹眼泪:“这是太仆令。”
  谢维“哦”了一声,原是个方士。也没问太仆令进宫干什么,随便地挥了挥手。有个执金吾卫走上前,粗暴地提住了太仆令的后领,把他提了出去。谢维转回头,看见明绰还在掉眼泪,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挠了挠鬓角。可是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背着手,踱着步子,走开了。
  明绰在上阳宫看着执金吾卫遣散了所有宫人,其间谢维两次提出要把她先送去昭澜宫,但是明绰坚决拒绝。她一度想去含清宫,但是谢维也没让。直到暮色四合,谢维下了令,半是强迫地把公主送去了昭澜宫,她没有见到谢拂霜。第二日,明绰打探到了消息,说太后没事,梁女史仍旧留在太后身边伺候。
  但谢维骗了她,她没能够随时回去见太后。上阳宫外有执金吾卫看守,她进不去,谢拂霜也出不来。甚至连递封信、传个话都做不到。明绰去了一趟含清宫,但没能进去就被人劝了回来,从此,昭澜宫外面也多了穿金甲的身影。
  她满十五岁那一天,舅母庾夫人进了一趟宫,为她梳头,便算是行过了及笄礼。明绰流着泪哀求庾夫人,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为什么事情这么突然,朝中是什么反应?太后突然被软禁,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人问一问吗?陛下呢?陛下又做了什么?
  可是庾夫人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只是拿出了一根玉笄,说是段太后这次回信所带来的礼物。段太后并不介意再等上一等,反正乌兰国主还在西海尚未班师。先把婚事定下即可,这是乌兰国主给她的定情信物,大雍收下了,这婚事也就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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