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风陵不渡> 第41章

第41章

  
  陛下现在对东乡公主疼爱,是他觉得公主对他没什么威胁。等他意识到真正和他争的人其实是公主,他还会这样豁出去地留她吗?
  萧盈沉默着,已喝完了自己杯中的茶。
  谢郯面前的一盏茶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并未说太久的话,当年的事情到他口中,也不过是几句话。太后收到战报,急痛交加,生下公主后失了神智,仅此而已。倒是为了萧盈的指控,他呼哧带喘地解释了一大篇话。太后只是一时起了妄念,早已迷途知返。这些年来她只是冷漠疏离了一些,“谋害”二字实在是言重了……
  萧盈并不反驳,静静地听着,一边以指腹轻轻地摩挲杯沿,若有所思。
  从他记事起,谢拂霜一直大权在握,谢郯的态度又始终暧昧不清,谢拂霜做得过分了,他就出面调停一下,但始终纵容,从不动真格的。萧盈一直猜想,太后野心勃勃,或有改朝换代之志,而谢郯既不敢做这个千夫所指的罪人,又忍不住给谢家留一条路,才会这样当断不断。也是因为这份暧昧的态度,萧盈从未敢把太后给他下毒的事情告诉过谢郯。
  可是如今照谢郯所说,太后似乎从来没有过自己称帝的雄心,只是为了女儿。
  不必说,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天真了。十五年前的谢拂霜被立为皇后也才一年多,根基不稳,若是真敢抱着一个女婴登基,朝中的宗室、世家,乃至那时还虎视眈眈的陈氏伪朝和西羌,都会把她当成大雍致命的弱点,群起而攻之。此事不容置喙,谢郯一定会拼死拦住。谢拂霜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捏着鼻子接受了萧盈。哪怕是十五年后,大权在握,宗室无人,太后要称帝还是会激起无数激烈的反扑。
  所以,太后想要的,是天子活着,但是病着。就和他小时候一样,沉默地被她摆放在太极殿上,一直活到时机恰当,再顺理成章地死去。公主毕竟姓萧,于法理上,她比太后名正言顺。到那个时候,有太后的支持,公主未必没有机会。
  萧盈抬眼看了看谢郯,突然恍然地笑了一声。他终于明白了谢郯为什么是这个态度,谁能想到呢,他才是李代桃僵,令国祚易姓的罪臣,而忠心耿耿,一心光复萧氏正统的,竟是太后。
  谢郯垂下头,又说了一遍:“老臣教女无方,实是无地自容。”
  萧盈无言看着他,心中却在问他。你也会心虚吗?你也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虚伪了吗?为了掩盖这种虚伪,你到底会做到哪一步呢?
  他沉默得太久,直到谢郯也终于停了下来,两人无言对望。然后萧盈起了身,身上着一件直裾宽袖袍,饰了日月纹章,金线滚边,贵重无比。只见他双臂垂下,将大袍脱下,然后行至谢郯身侧,跪下来,恭恭敬敬地把头磕了下去。
  谢郯大惊失色:“陛下这是做什么?”
  “得蒙太尉青眼,这些年忝居此位,朕实在良心难安……”
  他顿了顿,伸手捂住了襟口,似是又被牵动了心痛之疾。谢郯惊异地倾身来扶,只见他脸色煞白,额上和眉角都挂了冷汗,连睫毛都湿漉漉的。萧盈眼中淌了泪下来,挣开谢郯,哀哀戚戚地又磕了一个头。
  “如今我已命不久矣,请太尉许朕退位,另择明君!”
  第29章
  谢拂霜歪着身子,轻轻抬袖掩住了鼻子。殿中充斥着一股烧焦的刺鼻味道,明绰一走进来就险些被炭盆绊一跤。
  “长公主小心!”
  明绰低头一看,只见炭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跟炭差不多,又不是炭。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龟甲碎片。她惊异地张开嘴,刚想问,灵芝已经上来把她牵到了一边。太仆令跪在殿中,朝她行了个礼。
  “这是做什么?”明绰小声地问梁芸姑,“母后在卜什么?”
  梁芸姑亦小声在她耳边解释:“太后梦见先帝了。”
  明绰不解地皱起眉。做了个梦,解梦就是了,何必要用到龟甲?通常不到出征、大灾和年尾大祭的时候,是不会动用龟甲的。而且那龟甲都烧得跟炭一样了,还怎么卜吉凶?
  明绰又小声问:“什么梦?”
  “先帝梦中哭诉,长安是他大行之地,杀伐不祥,长公主若嫁去,恐婚事不谐,国家不宁。”
  明绰:“……”
  父皇这不说得很清楚了吗?还要太仆令解什么?
  谢拂霜放下袖子,露出了不耐烦的脸,一句话也没说,就朝太仆令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说。
  太仆令一直跪在地上,双手平举,恭敬道:“吉。长公主与乌兰国主天作之合,必能夫妻和睦,子嗣绵延。”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冰冷得冻人,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明绰偷偷觑了一眼母后的脸色,见她的脸拉得老长,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再卜。”
  太仆令不卑不亢地回答她:“太后,吉凶天定。问再多次,神佛也不会改主意的。”
  明绰看了一眼龟甲,大概明白它为什么都被烧成炭渣了。
  “本宫不问神佛,”谢拂霜冷笑一声,“本宫问的是你。”
  “臣不敢逆天妄言。”
  “若当真如你所说,那先帝为何要到本宫梦中哭诉?”
  太仆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明绰感觉他约莫是很有一些大不敬的话想说,但很识时务地咽了回去。
  “臣……不知为何。”
  “那就再卜。”谢拂霜抬了抬手,吩咐下去,“给太仆令再拿龟甲来,卜到他想明白为止!”
  她站起来便走,太仆令跪在地下,又叫了一声:“太后!臣乃方外之人,不……”
  他不什么,太后已是没有耐心听下去了。明绰加快了脚步,跟着谢拂霜进了里间。她今早睡过了,没有来请安,想着这顿午饭肯定要被母后教训,原本正惴惴难安呢,但谢拂霜看起来根本没空理睬她,挥了挥手就让灵芝伺候她用饭。自己则从梁芸姑手里接了张纸过去,明绰远远地瞥了一眼,见那纸上画的就是龟甲的裂纹。两人翻开一本书,凑在一块儿,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这是刑克之兆吗?”谢拂霜指着书上,又指指画着龟甲的纸,“克夫还是克妻?”
  “看着不像……”
  “那是破?伤?我看看怎么解的……丧偶之虞?”
  “太后……”梁芸姑的声音听起来无奈极了。谢拂霜跟她对视了一眼,自己也是哭笑不得。回过头,发现明绰咬着筷子,也在看着她们笑。
  谢拂霜也觉得荒唐起来,她本是要借太仆令的嘴说话,谁知那倔驴一心修行,竟如此耿直,就是不肯按照太后的意思来。犟了一早上了,谢拂霜自己都忍不住有点儿信了。
  难道那乌兰徵,真是溦溦的天定良缘?
  “不行!”谢拂霜重新板起脸,把手里的书一丢,“明日是先帝忌辰,再去请个道士来,开坛扶乩!”
  明绰忍着笑:“父皇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何必还要扶乩?”
  谢拂霜让她问得哑口无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都是为了谁啊?”
  明绰赶紧收敛,放下碗筷去扶她:“为了我为了我……哎呀母后别气,快吃饭吧,再等一会儿,桌上的菜全成了烤甲鱼味儿了。”
  谢拂霜被她拉着到饭桌上坐下,原本还绷着脸,听到她最后一句,实在忍俊不禁,伸手在她额角狠狠点了一下。
  明绰顺势黏上来:“母后,你真的梦见父皇啦?”
  谢拂霜低头看着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父皇说什么了?”明绰眨眨眼睛,她对先帝一直都很好奇,谁若是提到了有关先帝的事情,她总是会缠着问个没完。谢拂霜伸手拢了拢她的鬓角,眼中泛起一股心疼,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父皇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把她带走了。可是这样的话,谢拂霜怎么忍心告诉女儿。
  “母后还没有问过你,”谢拂霜突然说,“你愿意嫁给乌兰徵吗?”
  明绰立刻放开她,戒备地往后一仰,好像母后突然背叛了她的信任。
  “母后!”明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都刑克丧偶了!”
  谢拂霜让她逗笑了,点了点头。好,那就是不愿意。管是什么天定姻缘,她也非得拆了不可。
  “搬出父皇,会有用吗?”明绰仍有些不放心,“咱们的朝臣自然是要顾忌先帝的,可段太后不会觉得我们在敷衍推托?”
  “哪里敷衍了?”谢拂霜不以为意地给她夹菜,“到时候无论是谁嫁过去,该有的尊贵体面一样都不会少。只要是个公主,那就不是敷衍,段太后心中自有计较。”
  明绰便笑了,不会让她嫁去大燕的话,萧盈也说了。听见萧盈说,她心里是觉得甜滋滋的,很受用。可是母后说这样的话,她才真的觉得踏实,放心了。
  谢拂霜低头吃着饭,突然又问:“昨天去哪儿了?”
  明绰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闻言便僵了僵,避重就轻地回答:“去了袁府……看桓姐姐去了。”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eC.html" title="蕉三根" target="_blank">蕉三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