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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萧盈垂了眼,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有些答非所问:“桓夫人如此年轻,岂有一直独守空房的道理?”
  明绰便“哦”一声。她看起来兴趣缺缺,不太想跟萧盈议论。可是等萧盈自己都不打算再往下说的时候,她又突然道:“召回来如何?皇兄要安插他进执金吾卫么?”
  萧盈意外地抬眼,看定她。
  明绰:“谢维不比舅舅,跟袁家半点交情也没有。皇兄把袁煦安排进执金吾卫反而是消耗他,使不上力的——我知道皇兄指望着桓家。”她似是知道萧盈要说什么,提前打断了他,“且不说桓家是不是真的已经心甘情愿接受了袁煦,就算是,大将军也很难把手伸到执金吾卫去。桓湛此次抗命,谢维早晚会想个由头发落他。皇兄不如稍安勿躁,现在袁煦留在荆州,比回建康更能牵制住一些人。”
  马车停下来,萧盈什么都没说,掀开轿帘露出了脸。自从之前的事情以后,宫门守将一个都不敢啰嗦,赶紧放行。萧盈重新坐回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子,不知道是在想明绰说的话,还是在想别的事情。到上阳宫的路很快就要走完,明绰还是沉默着,起身准备下马车。
  萧盈突然抓住她的手:“溦溦……”
  “我不会责怪皇兄狠心。”明绰低着头,不等他说便把语速提了起来,好像这些话要是不快点说完,她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无论最后是你胜,还是母后胜,我都会伤心。可该做的事情,你也不会因为我就不去做。既已入局,东乡都明白。”
  东长巷的那场火,明绰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他是为了替宋夫人出一口气呢,还是有心灭口?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明绰也不想去问。他原本便是这样的人,还是不得不学会狠毒,明绰发现自己已经不愿意再想了。
  发现母后毒害王执瑈那天她尚且还有心躲起来痛哭,彼时的眼泪仍未干,王执瑈在龙盘山上身子都还没养康复,但她已经不一样了。
  明绰抬起头,视线与萧盈相接,轻声道:“皇兄还是想办法尽快把执金吾卫的虎符要回来。”
  萧盈握着她的手指微微一紧:“朕……”
  他想承诺一句什么,可是又无法说得出口。明绰最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她不需要萧盈哄骗一般的承诺,谢拂霜绝对不会给他同样的仁慈。也正是如此,她还是希望最后胜的是萧盈。
  明绰:“我只希望这一切都快点结束。”
  在所有人都面目全非之前,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之前。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保住败的那一个。
  她轻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男装轻便,她整个人也显得更舒展了几分,在月下几步便走得远了。萧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轻轻地掩上了轿帘。
  “回含清宫。”
  次日,太尉谒见。
  谢郯来得非常早,自从陛下的陪读侍讲们散了以后,他已是许久没有这样赶个大早就来。这也是长沙王之乱以后他第一次见萧盈,上次天子摆驾太尉府,谢郯还病得人事不知。
  一见他,萧盈便知当日含清宫“朝会”他来不了不是托词。谢郯满面灰败,深陷的眼窝却泛着病气的红,瘦得颧骨高高凸出来,连坐都坐不住,整个人是半躺在凭几上。见他进来,谢郯还动了动,微微表达了一个想要行礼的意愿,萧盈就赶紧上前一步摁住他的手:“太父别动!”
  “老臣失礼。”
  “太父身子还没好,有什么话要说,朕去太尉府就好了……”
  谢郯摇了摇头:“老臣不敢。”
  萧盈一时也无话,皱着眉头坐下来,给谢郯倒茶。
  宋夫人身故那天,他是当真想下令杀了谢郯。可是一场大火烧过,他的愤懑似乎也被投进火里燃去大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在盼着谢郯死,可是谢郯一时半会儿又不肯死,如此在他面前苟延残喘,他却又在心中升起难以自控的痛苦。
  同样是这个人,自小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把他搂在怀里给他喂药,在朝不保夕里,一次次地给他把天撑了起来。
  萧盈别开了眼睛,掩饰住眼角一点泛红,但没有逃过谢郯的眼睛。他想到当日那句“逊位于谢公”,一时五味杂陈。他今日心中怀着戒备而来,天子若涕泪满面,巧言令色,谢郯反而清楚他又在玩弄心术。可偏偏是这么一点无声的动容,一点不容作假的情真,像一把细锥,狠狠地扎进了冰面里。老太尉心里的怀疑和算计顿时“吱嘎”作响地裂出无数道缝隙,又重新填满了他一声声的“太父”。
  “陛下,”谢郯垂了眼睛,“保太夫人之死,并非老臣所愿。”
  萧盈没说话。事已至此,太尉自然可以说“非他所愿”,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可是在当时宋夫人看来,这就是生死攸关。太尉身居高位,今日风往东吹,明日风又往西吹,都随他心意。可是被风连根拔起的野草,却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现在谢郯又进宫来,试探也好,修补也罢。萧盈若是愿意,大可跟他演个过场,面上冰释前嫌,君臣和睦,背后彼此相忌,各出手段。他们会继续这套你进我退的把戏,一遍一遍,直到谢郯大限之至。
  萧盈沉默着,想起昨夜的明绰。她说她只希望这一切都尽快结束。
  “太父早就知道宋氏是朕生母了吧?”
  谢郯很无力的:“陛下——”
  “当年送她进宫的就是太父,对不对?”
  谢郯长久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好像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人。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个女子被捆住手脚,深夜送进他的书房。手下说,这女子潜伏在太尉府,问了太多不该问的问题。
  那女子低着头跪在他面前,全身都在抖,发髻草草地盘起,低着头,露出一段白腻的后颈。但是话讲得清楚明白,如何从福光寺的和尚追到太尉府,如何听来的闲话,如何灌醉了马夫,环环相扣,有条有理。
  谢郯听完,便命人解开了她手脚的绳索。
  “你还有奶水吗?”这是他问那女子的第一个问题。
  宋玉桥涨红了脸,第一次抬起头看着他。谢郯的视线在她胸腹间打量,粗布衣服潦草地裹住,甚至看不出多少曲线。谢郯扬了扬眉毛,说了第二句话。
  “我送你进宫,去给天子和公主做乳母,你可愿意?”
  “为何?”
  谢郯沉默片刻:“陛下前面两个乳母,皆死于非命。”
  小皇帝送进宫的时候已断了奶,太后怕群臣起疑,还是给他配了一个乳母,和公主是分开来的。但小皇帝夜夜哭闹,上吐下泻,太医很快从乳母吃的食物里查出了毒——她不能直接对天子下手,就自己服微量的毒,再化成奶水给小皇帝喂下去。
  当时正值宛南王叛乱,谢郯没有发作,一言不发地摆平了此事。天子换了一位从太尉府出去的乳母,她事事都向太尉禀报,将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不到一年,她又被抓到与上阳宫守卫通奸,被太后处以极刑。
  “你不需要把什么事都告诉我,太后若是知道了你和太尉府的瓜葛,我也救不了你。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会死。但陛下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得死。
  ”谢郯顿了顿,露出了一个笑容,“怎么样?还敢去吗?”
  宋玉桥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她跪下去,磕了个头:“民女敢去。”
  景平二年,宋玉桥入宫,很快取得了太后的信任,不像梁女史那样显眼,但不显山不露水,从来没有引起过谢拂霜的怀疑。她是劝服了太后,还是用了某种手段欺上瞒下,没有人知道,但那几年,谢郯没有发现女儿再对天子下手。燕康王叛乱之后,朝野内外噤若寒蝉,正是谢氏揽权最盛之时。太后忙于政事,竟然把公主也交给了宋玉桥一起照顾。到景平五年,长居深宫的陛下更是神奇地染上了宫外的时疫,顺理成章,迁宫别居。
  “当日她自陈如何寻子老臣便知道,她心性智计不同凡人。”谢郯摇了摇头,唏嘘不已,“老臣虽有心护佑陛下,却不能日夜在宫中相守。能够有如此胆魄和决心的,也只有她。”
  萧盈很迅速地在眼下抹了抹脸。
  “老臣心里敬重保太夫人。”谢郯又说了一遍,“绝无心伤她。”
  萧盈点了点头:“朕知道。”
  他信。谢郯没想要她死,不过是想利用她来警告,试探和拿捏天子而已。
  “朕还有一事想不明白。”萧盈整理了心绪,又道,“太后为何一心要谋害朕?”
  谢郯噎了一下,目光闪烁,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朕一直以为,太后与朕疏远,是因为迁宫之后,朕不敬不孝,才惹了太后不欢喜……”
  不是迁宫才导致了母子失和,而是母子本就不和,他才不得不迁宫,以避太后锋芒——可是这就没有道理了。如今他长大了,太后不肯放权才要杀他,倒也说得通。但他那时还小,谢拂霜无子,她只有抱着这个孩子才能够坐在太后的位置上,他们本该是一体的,太后为何容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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