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风陵不渡> 第33章

第33章

  
  卞弘还在说:“但此药不能根治,最要紧的还是陛下平心静气,切不可大悲大怒……”但萧盈见宋夫人点了头,已不耐烦听太医叮嘱下面的话,厉声喝断他:“还不给长公主诊脉!”
  “我随卞大人去偏殿吧,”明绰没事儿人似的站起来,“皇兄再歇一会儿,我亲自去给你看着药。”
  萧盈仰头看她,明绰的手仍被他握着,安慰似的在他掌心一拂,便转身走了。一直走到殿外,她的背都挺得笔直,行动如常,可是一到萧盈看不见的地方,她就突然攥住襟口,疼得僵在原地,靠住了背后的墙,不敢动弹。
  原来这就是萧盈这么多年的感觉。明绰咬着下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疼痛很尖锐,但并不持续,一下一下,随着心跳电流一般从胸口划过去。卞弘跟在她身后,见状全无惊讶,站在廊下就把明绰的袖子捋上去,针刺腕上内关穴。
  “好厉害的药啊。”明绰缓过一口气,轻声道,“卞大人是打算自己告诉我,还是等我去朝上揭发你毒害陛下,意图谋逆?”
  卞弘低着头,指尖轻轻捻动银针,另一只手扶着明绰,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会这么做,自然是有太后的意思,明绰这样的威胁有几分用,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可是长公主毕竟还是长公主,被明绰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卞弘的额上已经见了一层汗。
  “这里没别人。”明绰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那疼痛没有这么尖锐了,只是每一次呼吸的时候,还是有些牵扯着胸口闷痛。说话的时候,每个字都不敢出实了声,听起来便气若游丝,人见犹怜。
  “卞大人,东乡求你了。”
  卞弘手上剧烈地一颤,然后他沉沉地叹出了一口气。
  “太后所用穙齐香,出自西域拂菻国,用的是一种叫‘顶勃梨咃’的树,其树无花无果,但叶有异香,断其枝,有黄汁,状如蜜,香气最馥……”
  异香。明绰突然想起来,萧盈一直吃的那味药味道非常特别,甚至缠绕在他身上经年不变。药材各有其味,但煎成汤药就都差不多,明绰从未见过其他什么药的味道能这样特别且长久。
  “可那不是穙齐香的味道……”
  卞弘继续往下说:“取树汁制成香料,便是清心宁神、止痛解乏的良药。取叶入药,则为损心脉的毒药,煎过之后,味道会变。”
  又是一道刺痛,游蛇般从她的胸口滑过去。
  卞弘搭着她的脉,又添了一根针。明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感到一阵异样的麻木蔓延在指尖,但她已经分不出是因为那碗药,还是因为这些银针,又或是,仅仅是那几个字。
  明绰的嗓音沙哑:“怎么解?”
  卞弘神色复杂,一时竟未答。明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这些年他也背着太后找过解法。
  卞弘见她神色,以为她害怕,便换上了劝慰的口吻:“长公主也不必太担心,此药虽性烈,但不会马上要人性命。长公主用得少,略加休养即可,无需特意解毒。只是以后切不可再碰了……”
  当然了,明绰苦笑一声。若是一剂就能夺人性命的剧毒,未免做得太明显。她自是心里有数才敢自己喝下去。
  “那像皇兄这样已服用了多年的呢?”
  卞弘抬起头,看了明绰一眼。惋惜,羞惭,都缠绕在他眼中。为医者伤人,他心亦难忍。可是这世上多的是医者救不了的人,强权如山,山崩石裂,他只能先保自己的命。
  “臣无能。”卞弘轻声道,“陛下……已无药可解。”
  第23章
  萧盈原本注定活不到二十岁,史书上记他一笔,大概会说哀帝早孤,短折,天下憾之。寥寥几字,仅此而已。
  可是萧盈不傻。照卞弘所说,其实陛下早几年开始就已经很少吃这药。萧盈毕竟年少,兼练骑射,身子已经康健很多了。连卞弘也一度以为,也许他当真能熬过去。
  但心脉的损伤不可逆的,即使毒早已排干净,只要萧盈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哪怕没有服药也有发作的风险。每发作一次,就是阎王敲一次钟。如今的情形来看,若他当真能做到忌悲忌喜,忌怒忌嗔,忌惊忌疑,或许也能活到四十岁。可是……
  卞弘没有往下说,但明绰已经听明白了。外戚擅权,太后称制,萧盈夹在其间,没有一日不是活在惊疑和恐惧之中。
  可是他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长沙王杀到眼前的时候,多少宗亲一把年纪了还是吓得屁滚尿流,萧盈却始终面不改色。明绰以前就觉得皇兄那套“静气”的功夫不同一般,有的时候甚至有些讨人厌,因为她总是不知道皇兄在想什么。她还一直以为萧盈是天性如此。
  “卞大人跟皇兄说过吗?”明绰最后问卞弘,“他最多能活到四十岁?”
  “臣岂敢。”
  “好。”明绰自己把手腕上的针拔了下来,“一个字都不许说。今日之事,也不许向母后提起。”
  卞弘本想制止她的动作,但针已递过来,他也只好双手接过,躬身道:“臣明白。”
  太医令坚持要公主卧床休息,但是明绰没听他的。说了亲自替陛下看药,便当真去了膳房。煎那新药的是宋夫人,明绰看着她每一味药都细细检查,连熬药的瓦罐都要用草木灰亲手洗过两遍才肯用,便猜三年前发现这药不对的一定是她。
  宋夫人不置可否,去给明绰多端了一张矮凳来,让她坐下。然后又觉得不太放心,找了软垫来垫在明绰身后,让她能半靠在灶台边上,舒服一些。伺候完了,才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是陛下自己。”
  她抬起头看着明绰:“长公主可还记得,三年前因西域有战乱,太后宫里的穙齐香断过一阵?”
  明绰点了点头,她记得这件事。
  宋夫人垂下眼:“陛下一心孝顺太后,曾偷偷去民间征过。”
  因太后喜欢,西域的各色熏香在建康很流行。天子派人去找,还真找着一些积年的存货。有个富商手头甚至有顶勃梨咃的活苗,听说献进宫里,连钱都不要,殷勤得很。还特意强调,这几棵苗他嫁接过,才在建康养得活。叶虽小些,但毒性去了,比西域的还要好……
  萧盈这才知道,那叶子本来是有毒的。
  明绰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夫人用火钳子拨了拨火,让炉子烧得更旺些,继续往下说。仅仅是知道叶子有毒,萧盈还想不到自己身上。他是担心太后对穙齐香太过依赖,若有毒性,要伤了身子,便从太医令那里要了各种讲药理的书来看。就是这个举动,引起了太后的警觉。当时替陛下整理医书、借来送往的是太医令的弟子,一个眉毛下撇、一脸苦相的太医署小吏。然后有一天,这个苦相的小吏突然失踪了,萧盈问了一句,太医令只说,他去民巷调查时疫,不幸染上,病殁了。
  不久之后,萧盈发现那小吏还遗漏了一本书在含清宫。他从书里找到了一张夹带的书页,上面画了顶勃梨咃的叶子,写了入药的医理,写了那股异香,还写了服用之后对心脉的损伤。
  那天萧盈没有服药,但他半夜发作,浑身剧颤,冷汗不止,还要挣扎着在太医令来之前烧掉那页
  纸。
  明绰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宋夫人提到的这些事,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什么突然消失的太医署小吏,什么夜半的急病,她竟然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那个时候她每日都会来含清宫的,可是萧盈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他的痛苦没泄露给她,也没泄露给太尉。只有到此时,宋夫人讲到这个份上了,明绰才想起来,就是从那以后,皇兄再也没有问过她有关母后的任何事。
  “所以他……”明绰哽了一下,几乎说不成话,“他本来是没有这个病的?”
  宋夫人微微侧过脸,掩饰过垂下的一滴泪,点了点头道:“有。”
  萧盈第一次犯病是在迁宫后不久,某一日大朝会之前,突然痛得起不来了。但宋夫人很快就发现,萧盈平日都是好好的,唯独要大朝会了才痛,便猜是小孩子被吓着了。太医署好几个太医一同会诊,最后也就说是“肝气不顺”而已。
  那时萧盈逢朝会就容易犯病,太后倒也没说什么,若他起不来,就把公主扮起来带去太极殿,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几年。直到有一天,上阳宫突然送来了那味治心痛的药。
  那时候萧盈还小,他说不明白到底是因为心痛才要吃药,还是吃了药才会心痛,更分不清这痛有什么差别,只知道难受便吃药,如此循环往复,生生成了一个药罐子。
  “自从三年前知道真相以后,陛下就不用这药了。”宋夫人看着火,声音有些遥远,像在给明绰讲故事,“没多久就让人发觉,陛下的身子好多了。从此上阳宫就把药煎好了送来……”
  明绰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地抽了一下。
  宋夫人:“若是寻常宫人送来,我还有机会把药换了,但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太后绝对不许陛下去,就会让灵芝来送。”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eC.html" title="蕉三根" target="_blank">蕉三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