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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人都死在你手里了,”明绰冷冷地说了一句,“还在这里哄骗人家夫人。”
  方千绪笔尖一顿,似是被她戳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又流畅地写了下去:“就是因为人已死在我手里,才要替子颜安顿好家里,方不枉与他相交二十余载。”
  明绰轻轻咬牙:“无耻!”
  “我并不想要子颜的命。”方千绪终于抬头看了明绰一眼,“驱他入死地的是你母后。”
  明绰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诡辩!”
  方千绪笑了笑,仍旧低头写信:“所以要谢谢太后,若是换了旁的人,倒也没这么顺利。”
  明绰坐在那里,感觉心里哽了一块似的。
  其实当时派谁去都一样,太后觉得公主出的主意是个好由头,长沙王怎么反应都有理由动手,所以连下两道令,还拨了三百执金吾卫,其实就是想在封地把人处死。选王诃,就是因为王诃替长沙王说了两句话,所以母后非要磋磨他,让他亲自去下这个杀手,以敲打敲打王家试图支持天子亲政的野心
  。
  没想到长沙王硬是从这个死局里走出了一线生机。
  明绰昨夜已经在心里推演了无数遍,长沙王从荆州进建康若是带了大批人马,不可能控制得住沿途的每个驿站都不往建康传信。而路线又已早早定下报备给朝廷,若是绕开驿道,没按日子抵达特定的驿站,也会上报。
  唯一的方法,就是荆州刺史邓霄用自己手下的兵替换了王诃手下的执金吾卫。三百人去,三百人回,方千绪冒充王诃,还有军侯信物作为凭证。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一路悄无声息,瞒天过海。
  可是如此大费周章地混了三百人来,又有什么用呢?拿来闯宫都很勉强。更何况这三百执金吾卫回京就要归营复命,稍有延迟,崔挺就会发觉。
  崔挺的位置非常关键,方千绪冒充王诃给崔夫人写信可能不是一天两天。但明绰不觉得崔挺会这么不知轻重,碾死三百人的叛军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出手相助却要赌上身家性命。
  方千绪把信写完了,在纸上吹了口气催墨干。明绰看着他折起信纸,塞入信封,突然道:“崔挺不会因为崔夫人几句挑拨就背叛母后的。”
  “哎呀,”方千绪叹了口气,“崔夫人要是有长公主一半聪明,方某可就要头痛咯。”
  明绰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你们只有三百人。”
  “三百人又如何?”方千绪语气平淡,却有一股冲天而起的傲气含在眼中,“也要看是在谁手里。”
  明绰半点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在谁手里都没用。要想控制建康城,至少两千人。城郊大营中满编的执金吾卫大概八千,城门校尉有两千,这些都是半天之内就能集结的人马。就算你以权贵为人质,再以城墙为据守,要抵挡住这一万人……”
  明绰飞快地算了算,甚至又给他让了一步:“即使你手下各个一夫当关,也得五千人才守得住建康——这还没算上驻在宿州和徐州的执金吾卫,还有……”
  这小丫头倒是当真在谢郯手里学了点东西。方千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打断了她的点兵:“长公主焉知我手中没有这五千人呢?”
  “不可能。”明绰说得斩钉截铁,“你从袖子里变出来的吗?”
  “说对了。”方千绪作势伸进自己的袖口里,虚握成拳,然后伸到明绰面前,口中“哗”一声,一边念念有词“贫僧自有神兵天降!”简直拿她当小孩子戏耍。明绰怒目而视,嘴唇翕动,无声地骂了一个不太符合公主身份的词。
  方千绪含笑:“长公主懂的还真是不少,可惜都是纸上谈兵。”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动静。明绰先听见了一句“亚父”,便看见萧忞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李姬和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武将。
  “亚父,”萧忞语气急迫,“宫里来人召本王去赴宴了。”
  “好,”方千绪拍了拍萧忞的肩膀,“忞儿要记得,你就是天命所归!”
  明绰仔细地看了萧忞几眼,方千绪的话好像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从眼睛深处亮起来。景平七年他离开建康时方及弱冠,脸上还没有这么多的棱角。如今站在明绰眼前的男人宽肩窄腰,雄武挺拔,和她记忆里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叔叔已经判若两人。
  明绰一颗心突然狠狠往下一坠,重臣赴宴,看到这样的长沙王站在病弱苍白、尚未长成的陛下身边,会作何感想?
  方千绪抖了抖袖袍,把他刚才伪造的王诃手书交给了那武将。李姬上前一步,替萧忞正了正冠,轻声道:“我等着我儿凯旋。”
  萧忞点了点头,终于转过脸来看定了明绰,眼里闪着某种光,好像她是挂在钩上的一块肥饵。
  明绰在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整个人往前一扑,一下子抽出了萧忞腰间的佩剑。房中的人都惊呼了一声,萧忞也动作飞快地往后退。但明绰没想刺杀长沙王,她知道自己只有一瞬间的机会,横剑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方千绪的手伸出来,想也没想就抓住了剑刃。明绰用尽力气,但他只是手上一甩,硬是握着剑刃把剑抢了过来。那武将上前一步,抓小鸡仔似的,一只手就把明绰制得动弹不得。
  方千绪把剑扔在脚下,低头看了一眼掌心被割出来的血痕。
  明绰激烈挣扎:“别想拿我要挟母后,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方千绪突然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掌心还有温热的血汩汩地流淌,明绰嫌恶地想要把脸别开,又被他强硬地捏着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一直到这一刻为止,方千绪对她都还温和有礼,甚至还挺欣赏她,所以明绰也不怕他。但是这一刻,方千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的东西却让明绰感到一股寒意直从脊梁骨蹿上来,不挣扎了。
  她安静下来,方千绪便松开了她的下巴,抬手用袖口替她擦去了下巴上沾上的血。
  “将军,莫对长公主不敬。”方千绪示意那人放开明绰,轻轻俯身,与她平视,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大人,“走吧,我们送你回去见你母后。”
  第16章
  龙盘山居,清晨,云蒸霞蔚。
  慈安出门来浇菜的时候,发现谢聿正无声地独自立在门外。地上放着一盏已经熄灭的灯,显然是天还没亮就开始爬山了。山上露重,连他发间都被浸得半湿。见到母亲出来,他也没有开口唤一声,母子两个只是对望了片刻,然后慈安无声地转身,唯一知道儿子来了的表示也就是没有关门。
  这个反应已经算得上是欢迎了。谢聿抖了抖身上的氅,举步踏进了慈安的山居。里面极其清简,只有供着佛龛的高案尚算华丽。谢聿拈了香,先在佛前三拜,这才转头坐在了母亲面前。
  “母亲,”谢聿颔首为礼,“王氏女如何了?”
  慈安的声音有几分粗哑,硬邦邦的:“死不了。”
  谢聿又问:“明绰到底去了哪儿?”
  慈安还是只有几个字:“不知道。”
  谢聿的声音带了两分责备:“母亲!”
  慈安抬眼看他:“太后让你来的?”
  谢聿没答,这种事情显而易见,他非要说什么思念母亲、关心母亲之类的话,只会让慈安发怒。
  慈安垂眸倒茶:“太后有什么话可以亲自来问我。她年纪轻轻,是爬不动这山道了吗?”
  谢聿从唇缝里挤出来一句:“那也得母亲肯见。”
  “说得对。”慈安不以为忤,把茶盏推到他面前,“她来了我也不会见。”
  “但此事关乎明绰,母亲……”
  “天下不是只有明绰有娘疼。”慈安冷冷地打断他,“瑈儿也有娘疼。太后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人家的娘也会心痛?”
  “是啊,都有娘疼。”谢聿没忍住,“唯独我和拂霜没有娘疼!”
  慈安什么都没说。谢聿平复了一下,端杯饮茶。类似这样的话,他们母子之间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再反复也只是徒费功夫。今日宫中还要宴请长沙王,他的时间不多。
  “母亲,儿子只是想知道公主在哪里,问完就走,不打扰母亲清修。”
  慈安轻轻皱起眉头,似是困惑谢聿为什么一副她把公主藏起来了的样子。她自问并未故意隐瞒什么,谢拂霜已经调了一批人,一日一夜间几乎把整个龙盘山都翻了一遍。
  但江南丘陵不甚高险,龙盘山也无深峡老洞,找不到人就是找不到,谢拂霜这才无可奈何,只好再遣兄长来问是否有别的线索。
  谢聿也皱着眉看着慈安。其实母子两个生得很像,王老妪走出来奉茶点,见母子二人这般对峙着,倒像是在看镜子一般。但那气氛绷得吓人,王老妪一时都没敢出声,只好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点。
  最后还是谢聿先断开了和母亲的视线对峙,轻叹了一声:“母亲到底还要跟拂霜置气到什么时候?”
  慈安并不理会,反倒招呼王老妪:“不必招待了,送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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