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对不起、姑父、”陆淮红着眼睛。
男人拍掉陆淮膝盖上的灰尘,“别自责了,小淮,你姑姑总是跟我们念叨,你一定要天天开心,平安长大。”
陆淮的泪水伴随着这句话,再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他欠姑姑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戴着口罩的医生出来了,“手术做完了,一切顺利。家属不必太担心了,刀没有捅到要害部位,病人已经初步脱离生命危险了。”
听到医生说没事后,女孩哇的一下又哭了,继续拉着医生询问详细情况。
陆淮浑身松了劲,几乎要瘫倒在地。男人拉过陆淮,“茵茵现在情绪不太好,我怕你俩再起什么冲突,我和她在这里照顾你姑姑。小淮,你先走吧,有什么情况我打电话告诉你。”
陆淮愣愣地点点头,男人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只剩陆淮一人站在原地。
他看着医院长长的走廊,只有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可天色已晚,没有任何亮光照进来。如同他的世界一样,暗无天日。
走?去哪里?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陆淮僵硬地拖着身子,走出医院沿着小路不知疲倦地走着。嘴唇因许久未进食而变得干裂,脸上被打的地方痛到发麻,膝盖因跪的时间太久而生出淤青,隐隐作痛,对于这一切,他却毫不在意,仿佛感知不到。
直到走到一条河边的小桥旁,陆淮茫然地看着黑漆漆的水面发着呆。此时此刻,他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抱头痛哭。
姑
姑已经脱离了危险,沈时璟却仍旧没有消息。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都要流尽那般。终于情绪平静下来,陆淮一刻都没休息,打车去了郊外有名的寺庙。
寺庙是公元前建立的,直至今日,年代久远,香火仍络绎不绝。据说只要诚心,大多会得上天垂怜,梦想成真。
夜色朦胧,阶旁杂草丛生,四周寂静,气温极低。
九百九十九层台阶,陆淮一步一叩首。
他从前不信命运,不信神佛,这一刻,他却愿用自己的二十年寿命来换取沈时璟的平安无恙。
每一步都是在向上天祈求,保佑沈时璟平安无事。
从极夜到白昼,红日升起,未曾有一刻停歇。
终于,跪完最后一阶,陆淮站起身时,小腿失去知觉,因寒冷和许久未进食,再加上过度悲伤惊吓,眼前发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陆淮晕倒之际,看见有僧人向他慌张跑来。
同一时刻,医院的手术室里,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滴—”的声响,波形开始变得规律,呼吸机与躺在病床上的人呼吸节律变得一致,各项指标逐渐平稳下来。
“患者已脱离生命危险。”
第49章 失忆
陆淮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处在一间禅房。
此时一位年迈慈祥的僧人推门进来,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青灰色旧袈裟,动作轻缓,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递给陆淮,“孩子,先吃点东西吧。”
陆淮愣愣地接过,“谢谢师傅,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僧淡淡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点事情不算什么。”
陆淮喝完粥后,跟随老僧来到院子里,站在屋檐下。
已是晌午时分,庭院一片寂静。浮云飘扬,半遮悬日。院墙高耸,日光泼洒在地面上,青石板的接壤处长满了翠绿的青苔,为这单调的后院平添了一分色彩。
远处传来撞钟声,沉重悠长。
院中的菩提树耸立于院子中央,树干粗壮,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树根盘桓缠绕,深深嵌入土壤深处。
陆淮看着院中,不禁有些茫然,又回头看了看老僧,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老僧似是看出陆淮心中所想,笑着摇了摇头,慢慢道:“天命在上,不可强求。”
陆淮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天命,又是天命。
“那如何破解这天命?”
老僧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陆淮,神情安详道:“你们三生有缘,只是时机未到。”说完笑了笑,便拄着拐杖转身离开了。
陆淮看着手里长长的红布条和笔,思索着这句话,时机未到。
不知过了多久,陆淮走到菩提树下的桌前,用笔缓缓写下“沈时璟”三个字,随即轻轻将它如同其他人的愿望一样,挂在树梢间。
这棵树,已有千百年的历史,数不清的红布条在风中飘扬,到底承载了多少人不可说的祈愿呢。
陆淮走之前,将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投进了功德箱里,跪在堂前,深深一拜。
佛祖在上,求上天保佑,心中所念之人,平安顺遂,年年无虞。
陆淮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沈时穆的电话。
“时璟醒来了。”
陆淮听到以后,整个人像是海滩上暴晒的鱼儿终于回到了海里,活过来了一样,语气里都夹杂着兴奋,“真的吗?医生怎么说??”
“中度脑震荡,多处肋骨骨折。关键是时璟的头部受到外力撞击后,大脑暂时出现了一种暂时性的、可逆性的功能障碍。”
陆淮兴奋的神色僵在脸上,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那边顿了顿,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时璟失忆了,但只是部分失忆。她想不起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是为什么被车撞到。关于你的一切记忆,她都没有了。就像是一块橡皮,将你从她的生活里完完全全地擦去了。”
“医生说这种情况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一周、一个月、一年这些日期都是有可能的,具体情况还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沈时穆说完以后,电话那边再也没有声响。沈时穆皱了皱眉,“陆淮,你还在听吗?”
半晌,陆淮颤抖的声音才从电话里传来。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我不进去,就在外面。”
“位置发给你了。”
挂断电话以后,陆淮仍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手机滑落到一旁,才将他惊醒。陆淮看向车窗外,几片零星的白色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窗户上。瞬间融化成透明的小水珠,滚落下来。
车内播报。
“本市即将迎来十年一遇的大雪,请各位居民出行注意安全......”
司机在前面忍不住小声嘀嘀咕咕道,“这都多少年没下雪了,怎么今年第一场雪就是大雪了呢?”
陆淮摇下车窗,伸出手缓缓接住落下的雪花。冰冷的触感传来,如同他的心一样。
整座城市渐渐被大雪覆盖,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鹅绒被。
手冻到没有知觉时,陆淮缩回手,看向司机,荒唐地问道:“师傅,如果你喜欢的人车祸后失忆了,唯独忘记了你,该怎么办?”
司机抬头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陆淮,爽朗地笑了,“我?唯独忘记我?那得是我之前对她做过多少不好的事情啊。不然怎么在大脑保护机制下,独独就忘记了我一个人呢。”
陆淮没再说话,静默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拿出手机给沈时穆发了条消息。指尖颤抖,每一个字陆淮都认识,唯独拼凑在一起时,陆淮却觉得很陌生极了。
今年的冬天,真的好冷。
-
陆淮赶到的时候,沈时穆已经按照他说的处理好回来了。
两个人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向里面躺在床上熟睡的人。
“家里商量过后决定提前送时璟出国了,等时璟情况再好一点的时候,就办理转院。”
陆淮的视线一刻都没离开过床上躺着的小人儿,平时总是眉眼弯弯笑着看向她,此时睡着了眉头仍紧锁着,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极了。大概是伤口很疼,睡梦中也不安宁。
陆淮心口也跟着隐隐作痛,手虚虚地贴到玻璃上。
“你真的想好了吗?”沈时穆问道。
陆淮点点头,“我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无关紧要。”
沈时穆皱了皱眉,“里面躺着的那位知道你这么说吗?”
陆淮愣了愣,看向沈时穆,最后却只是摇摇头,“那不重要了。”
沈时穆叹了口气,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陆淮,“这是我按照你说的,将所有关于你的东西收起来的时候,从笔记本里掉出来的。”
陆淮接过轻轻打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保证书”三个大大的字。
内容是。
沈时璟会永远保护陆淮,不会再受任何欺负。
甲方:陆淮。
乙方:沈时璟。
一瞬间,陆淮的记忆就被拉扯回那个傍晚。
街道车水马龙,路灯柔黄,世界寂静,沈时璟眉眼弯弯,认真地告诉他,会一直保护他。
陆淮笑了,笑着笑着,脸颊却有些湿润。
“哥,有笔吗?”
沈时穆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钢笔递给他,只见陆淮将乙方那里签着沈时璟的名字轻轻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