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比起差事……保命要紧。嘉庆帝的命暂时放放吧。”
  “那么,不若这样。”他呷了口茶,“两手准备。一面推波助澜,激得双方相斗,一面等你收网的令。若令来得早,你便下手,之后即刻脱身。若令不来,先机掌握在我们手中,你我至少可以保命。”
  “听起来倒是不错,但你要如何推波助澜?”南琼霜玩着棋子,拄着下巴挑了眉,“常忠?”
  顾怀瑾笑而不语,两指夹着棋子,咔哒一落。
  “常忠那厮,名字里虽有一个忠字,却必不会忠。”南琼霜垂眸望着棋局,“他不会忠于皇上,也不会忠于他爹爹。可是他那人难堪大任,酒色财气
  均沾,又眼高手低自命不凡,便是他反了常达,也未必较量得过他。”
  “他必然较量不过。”顾怀瑾道,“他父亲征战多年,是有真本事的,他在他父亲眼里,不过三岁小儿,哪里会动得了他爹爹。不过若能挑得他们父子三人内讧,常达多疑暴虐,必定自剪羽翼。那他便无人可用——常平年纪太轻,多智少历练,威望不足,压不住人。”
  “挑拨常忠生出异心,反了他爹爹,他爹爹知道我与大明宫的关系,必然会认定是摄政王授了意。再兼府中遇刺种种……双方必然会撕破脸皮。”
  “‘你与大明宫的关系’?”顾怀瑾忽然抬起眼,“这种事,说不定会惹得常达疯狂报复,自然是由我来做。”
  “那常忠是个色狼,垂涎我好久了。”南琼霜眼都没抬,“我来做吧,我做方便。”
  顾怀瑾一个字也没有,不看她,只是垂着眼睫拣棋子。
  她后知后觉地品出他有点不明不白的火。
  他不喜欢她以魅力为手段,图谋什么男人。
  哪怕她居心叵测。
  他希望她只图谋他一个。
  他自己也奇怪,怎么竟然连这种事也要介意,连她的猎物也要抢着当,烦躁又自厌,没说话。
  南琼霜瞧出来他那点小心思,也有点哭笑不得:“罢了,我们在那猪头面前唱出双簧吧。”
  一子落下,此事说定。
  那一天她回宫前,顾怀瑾站在密道口,嘱咐她:
  “宫变当日,我顾不上你,你在菡萏宫墙后的密室里藏着,纵是外面闹得天崩地裂,也千万别出来。”
  “若再有什么事,经密道躲去顾府,不必担心我。”
  日子过得太快,不过十几日,当日两人所筹谋的,一下就到了眼前。
  南琼霜仰躺在小竹榻上,密室里黑得连上下左右都不辨,她竖着耳朵凝神谛听,似乎听见些外头的喊杀动静,但又不确定是否听错了。
  隔着厚重的石墙,那点声音时有时无,她实在是听不清,想透过小孔瞧瞧,翻身又下了榻。
  下了榻,如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太,磕磕绊绊地摸索着前行。
  未等她摸到那面有小孔的石墙,耳朵里竟然响起一道声音:
  “姑奶奶,姑奶奶!”
  她心里登时一凛。
  是传音入密。
  可惜石墙太厚,连这等传音术,传来的话也不真切。
  雾刀轻手利脚地落了地,殿内空无一人,他一头雾水地兜着圈子找人:
  “姑奶奶,……霜!跑……去了,这节……!”
  声音一团模糊。
  南琼霜在密室里听得心脏一跳一跳,怎么这时候这条狗找来了,外面刚巧闹着呢,她是出去还是不出去?
  若躲在密室里,是一百二十个安全。
  可是雾刀……
  深更半夜的,雾刀来做什么?常达应已杀进了宫里,她不必听定王府上的消息了,他们父子三人内讧,她早就有数。
  可是,他究竟来做什么?有什么话要传?
  外头恐怕正腥风血雨,这条狗在墙外急得直转圈圈,急成这样,定然是有事,他耳朵最尖,定然是知道宫中在闹什么的,什么事非现在传话不可?
  忽地一个念头涌上脑海,激得她浑身麻了一瞬。
  许是收网的令下来了!
  若是今夜收网,嘉庆帝中了传脉蛊正昏迷不醒,顾怀瑾定是将他藏进了紫宸殿墙后的密室中,这两个密室——是相连的呀!
  若真是动手的令,今夜,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
  十二年苦心经营,在此一举!
  她激动得几乎浑身发颤,眼里蓄了点酸苦的泪,黑暗中急急跑了两步,扑在潮湿不堪的石墙上。
  手几乎碰到机关时,却又堪堪停住。
  嘉庆帝死了,顾怀瑾怎么办?
  不过——
  宫变至多闹到天明,天亮之后,必见分晓。一晚上的时间,还不够这疯子醒转过来的,宫变他派不上任何用场。
  若是顾怀瑾胜——常李双方同归于尽,他大可以国师的身份主持朝纲,从宗室中择一人,扶上皇位。若如此,嘉庆帝甚至死了最好,他毕竟已经因为福余三卫一事,对顾怀瑾甚是不满。
  假如常李双方任何一位胜,嘉庆帝不论是生是死,顾怀瑾都必然要交权,也许还性命堪忧。即便嘉庆帝想护,到了如此地步,也未必护得住了。
  说来说去,那疯子活跟不活,对顾怀瑾都没区别。
  她毅然按下了墙上机关,从密室中爬出来。
  雾刀正满屋子溜溜地寻她,一回身见她披头散发地从大衣柜里爬出来,骇了天大的一跳,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凑到她面前:
  “姑奶奶,有命令!”
  南琼霜又惊又喜,兴奋得快将心脏吐出来:“收网了?!”
  “啊,不是。”雾刀挠挠后脖颈:
  “有个新差事,务必你出手,十万火急!”
  南琼霜呆愣在原地,再开口的时候,怒得简直想抽他耳光:
  “常达杀进了宫里,哪个不长眼睛的,要在这时候调姑奶奶!你自己去瞧瞧外面闹成什么样子!”
  她揪着他衣裳,两三步把他扯去窗前,手指汹汹朝外指:“你看看外面闹成什么样子!宫变!谋逆!性命不保,差事未完,你叫我去办别的差!”
  “滚回去回上面的人!办不了!莫非当我是李三太子,三头六臂!”
  雾刀歪着脑袋叫苦连天,“诶哟,诶哟,姑奶奶,您听小的说啊,这回差事就在宫中,不消您往外边儿跑!您……”
  院外忽然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马蹄声响如催命的快板,眨眼间就杀到了圆月门前。
  火光点亮了雕花窗前的黑夜。
  常达大吼:“杀入菡萏宫!砍死珍妃!”
  军士的呼嚎排山倒海:
  “杀入菡萏宫!砍死珍妃!”
  “杀入菡萏宫!砍死珍妃!”
  南琼霜何止是愕然惊惶,几乎呆愣了一瞬,再一回身,方才那张嬉皮笑脸的死狗面容已是烟消云散。
  倒留她一个人在窗前!
  她恨得几欲杀人,刚迈开了步子想蹿回密室中,一回头,已经与院中的常达正正对上了视线。
  常达带着兵去紫宸殿搜罗了一圈,将整座大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嘉庆帝半分影子。
  偌大个皇帝寝宫,国师不在,摄政王不在,太医也不在,唯一个不自量力的阉人躺在龙床上当替死鬼!
  废了这许多气力杀进了紫宸殿,以为唾手可得,结果颗粒无收,常达早已是暴躁若狂,带着兵杀气腾腾地往大明宫去,结果好巧不巧,路经了菡萏宫。
  珍妃正是害得自己父子反目之人!
  常达远远瞧见牌匾上“菡萏宫”三字,眼睛几乎冒绿光,紫宸殿无人,大明宫有常平,放着这女人不杀白不杀,路过此处,正是天意!遂马头一转,长驱直入菡萏宫。
  南琼霜与常达只对视一瞬,扭头就欲钻回密道中,僵硬迈了两步,一阵急智,蹿到门边当啷落了锁,砰砰将窗一扇一扇关严。
  雕花窗棂外,举着火把和大刀的反贼已经冲到了庭院正中。
  她扭身飞起,落到大衣橱门口。
  火把的光已经逼至隔扇门外,映得她寝宫中昏黄一片,宫人们惊起四望,有的躲有的哭,她全顾不得,胡乱拨开衣橱里厚厚的衣裳。
  谁知,入了秋,衣橱内塞得扎扎实实。
  待到她终于埋头钻进衣服堆里。
  惊恐地发现,她出来时顺手带上了密室门!
  许多年来,她饭是务必验毒,信是阅后即焚,办事滴水不漏,行刺后连根头发都不会留。
  随手带门,是她习惯中的习惯,她甚至都不晓得她顺手带了门!
  密室门的暗钮埋在厚厚秋衣中,她形神俱裂地摸了半晌,只听那头哗啦两声。
  两把白花花的大刀已经劈进了门上的隔心。
  木碎片噼里啪啦地飞溅。
  她扭过头来,在那暗钮上一通癫狂地狂按,终于,那门缓缓——缓缓——地往两边滑开。
  脆弱的隔扇门也应声而开。
  哐啷两声,那隔扇门斜飞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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