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冰凉的箭身,贴着他太阳穴,他垂下眼强作镇定,又冷汗涔涔地抬眼。
  对面,常太妃见未射中,下巴卯力,稍偏方向,咬牙又是一箭。
  李玄白一颗珠子窜出,当一声,那箭登时偏飞。
  那小型弓弩绑在常太妃手臂,她举着胳膊一边抖一边瞄准,一把嗓子尖嘶若利刺:
  “孽畜!”
  “夺了我儿之位,还要夺我儿的女人!”
  “此贼不诛,我常褚秀枉为人母!”
  李玄白:“张度!沈墨!”
  金戈侍卫二首领出列,大步上前。
  常太妃依旧尖声狂笑:
  “杀了这孽畜!我今日杀了这孽畜!此贼死了,我晔儿的皇位就保了!”
  “残杀手足之徒,你还不死,先帝在九泉下也不答应!去见先帝,好叫他教教你何为伦理,何为纲常!”
  “猪狗不如之物,敢在龙椅上高坐!”
  一面大笑,一面连发。
  金戈侍卫齐齐上前,在李玄白面前分为两列,一时弓箭噼里啪啦四溅,李玄白面前刀影削得翻飞,他一个纵身翻出长案,手一抬,已是七八颗流弹般的珠子萦绕周身,切齿道:
  “让开!”
  金戈侍卫一惊,并不敢让。
  李玄白又道:“让开!”话音未落,珠子有灵识一般迅疾前钻,直奔常太妃面门而去。
  常太妃正挤着眼睛瞄侍卫的缝隙,忽而太阳穴旁一阵嗡嗡声,她一回头,苍蝇般的七八颗珠子密密地往脸上扑,她一时懵了。
  忽而,所有珠子尽数坠地,叮叮当当,四面弹跃开来。
  顾怀瑾收了手,复又用帕子仔细擦拭着五指,不咸不淡:
  “摄政王,太妃不可杀。”
  “不可杀!”常太妃仰着头一阵癫狂尖笑,仰得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你杀不了我!定王在此,你奈我何!福余三卫!常家军!护驾呀!护着哀家!给我杀了这狂徒!”
  李玄白夺了金戈侍卫的刀,嚓一声拔出鞘:
  “金戈侍卫听令!”
  众侍卫声如洪钟:“是!”
  李玄白:“今日,必杀常褚秀!”
  金戈侍卫齐喝:“是!”
  南琼霜在遥远的台下,见上头已经斗得一团乱麻,她没有兵,身上那点武功也不能在人多处施展,悄悄退至一旁。
  乾和殿中,宾客不知不觉散尽了。金戈侍卫和常家军拔刀相向,飞鱼卫穆然肃立一旁。常忠、常平、徐卫几个仍在殿内,常达唤了人来附耳几句,那人忙不迭领了命跑了,兴许是回府调福余三卫前来。
  一片狼藉之中,王茂行抱着奄奄一息的嘉庆帝跪地嚎啕,毛琳妍伏在地上哀哭,时而爬过去掐嘉庆帝的人中。
  要变天了。
  南琼霜心里一片冰凉,回身往窗外一望,只见雕花窗棂外树叶沙沙掀动,天上云翳舒卷流曳,湛蓝的明朗的天,渐被窗棂割断、浓云遮掩,看不见了。
  要变天了。
  她慌忙垂着泪跪到嘉庆帝身边去。
  今日这一番,显然是常达和常太妃串通好了,要阴她一着。不想,李玄白一向夸夸其谈,胡说八道,竟然将二人的指摘一口应下。
  谁也没想到,谁也没反应过来,嘉庆帝被这一句话气得宿疾发作,抱着头满地打滚。太妃久居于冷宫之中,本就是半个疯子,被他激得又失了常,疯疯癫癫的,竟然当众行刺。
  至于那支小弓弩——定然是常达所赠。宫里哪有这些东西。
  其中深意,是为叫太妃自保,还是利用太妃,就不得而知了。
  忽然,她瞧见,有一人,蹑手蹑脚地从角落中缓步出来,手按在腰间剑柄上,蓄势待发。
  前面,正是抱着肩膀躲在金戈侍卫后的李玄白。
  他只顾及面前局势,后方却毫不设防。
  南琼霜心里一紧。
  李玄白若真丧了命,时局大变,就在今日。
  “表兄——!”
  这一声,李玄白蓦然回头。
  那人刚刚好好与李玄白对视一眼。
  南琼霜终于认出那人是谁。
  徐卫。
  徐卫也想刺杀摄政王?
  哪知,李玄白与徐卫目光交接一瞬,面色未变,复又转回了身。
  徐卫若无其事地拔刀出鞘,自然而然地混入了乱战一团的常家军中,挤到常太妃身前。
  南琼霜简直疑心自己看错了。
  李玄白都看见了徐卫踮着脚按着剑,猫在他身后,他竟然视若无睹?
  他今日怕不是真疯了?
  徐卫亦是大有蹊跷,一个整日跟在常忠身后溜须拍马的跟班,他为何要取摄政王的性命,难道大明宫倒了,好事就能轮到他头上?
  今日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群之中,李玄白怒不可遏:“一个一个的,哭着喊着要放这疯婆子出来,本王念着你们常氏一家情深,大发慈悲地允了,哪知是算着本王呢!一个常褚秀,也敢跟本王弄刀弄枪。今日常褚秀不死,本王决不罢休!金戈侍卫,就地格杀!”
  常家军中分两旁,一人自军士的重重保护之中走出来,浓眉粗髯,面色枣红,是常达:
  “摄政王,且慢,还请听小王一言。”
  李玄白笑:“我听个屁。”
  常达抱拳:“太妃久居静思轩多年,冷宫寂寞,太妃连个说话的人都无,日子久了,言行皆有些反常。珍妃娘娘亦说,太妃多呓语狂言,您别同一个疯子计较。”
  “好,我不同一个疯子计较。”李玄白语气骤然转狠,“——你没疯,我跟你计较。张度!”
  不待常达发话,常达身后的常家军顿足示威,刀已出鞘。
  形势已是箭在弦上,十万火急。
  南琼霜看了一眼殿中格格不入的人。
  顾怀瑾坐在椅子中,自斟了一盅酒,闲散怡然,自得其乐。
  她一瞬明白他在打什么算盘。
  常李相争,越剑拔弩张越好。最好双方失控,同归于尽。
  何况,常达那一方,常忠常平全在场。若真出了什么事,定王府可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千载难逢之机。
  忽然,却听常达身侧,一道清隽嗓音:“爹爹,莫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势如水火的双方当即一顿。
  南琼霜心中亦是一凛。
  众人诧异朝出声的人望去。
  那人束着高马尾,眉眼与常达、常忠皆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眼神更清更明,轮廓也更俊朗些,不似常达、常忠浑圆如土豆。身上少酒色财欲,一眼看过去,便知此人尚算干净,并非常忠那般无赖之徒。
  常忠的弟弟,常平。
  常达如梦初醒,才知刚才差点落得个盘中餐的下场,心有余悸,又从未想到他这小儿子有如此见解,从没认识过常平似的将他打量一圈。
  常平恭敬垂首。
  常达欣慰又惊艳,拍了拍他的背:“好啊,好。平儿,有谋!”
  常忠在背后歪着嘴嗤了一声。
  顾怀瑾作壁上观半日,算盘落了空,觉得今日双方是争不起来了,理了理袖摆,起了身。
  不慌不忙
  地在二人身侧站定。
  “定王,摄政王,敢问二位这是做什么。”
  他道:“常太妃出静思轩,本是大喜之事,谁知竟闹得如此不快,枉费顾某奔波查案的一番苦心。”
  “太妃言行无状,所说的话不足为信。定王空口无凭,无故指摘摄政王与娘娘有私情,是对摄政王和娘娘不敬。摄政王满口胡言乱语,竟将此等大事当做儿戏,随意应下,不仅叫皇上龙颜有失,亦损了您自己的颜面。”
  李玄白冷笑:“怎么,二王之争,你个半分官职也不挂的草民,也敢评头论足?”
  顾怀瑾手负在身后,一笑,“顾某自然不敢。顾某也不是来给二位断案的,是来告知二位一件事。”
  “方才,顾某下了令,宫门提前下了钥。”
  “飞鱼卫在紫禁城四门把守,若无皇上手谕,苍蝇也不给放出去。所以,不论是定王的福余三卫,还是摄政王京畿的大军,手都伸不进宫里来。宫中的事,宫里解决吧。”
  他慢悠悠笑着:“毕竟,正如方才那位小兄弟所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等好事,送到顾某面前,顾某又怎好驳二位面子呢。”
  李玄白心中再不甘,也变了色。
  常达忽然发觉他这小儿子大有可为,喜不自胜,替自家妹妹出头的心给分去一半,抱拳道:“小王怎敢与摄政王相争。是因太妃言行疯癫,触怒了摄政王,小王为自家妹妹求情,恳请摄政王留太妃一条贱命。”
  李玄白冷哼一声。
  常达再垂首以示退让:“只要摄政王肯留太妃一命,今日因小王和太妃而起的流言,小王愿出面澄清。”
  李玄白懒懒挑眉:“本来就没有的事儿,本王还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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