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当下宾客齐齐一惊,连高台正中的嘉庆帝都未料到这形势,一激灵,惊愕地来回巡看。
  四下诧异目光之中,南琼霜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
  “臣妾不知太妃所指何事。”
  “还要狡辩?”太妃冷哼一声,“静思轩中,你我同居一处,事事哀家都听得真切!铁证如山,无可置疑,你还敢大言不惭、藐视天恩?”
  她垂首,依旧道:“臣妾不知太妃所指何事。”
  “不知?好,不知!”太妃大喝,“哀家且问你,静思轩中,同你讲话那男人,究竟是何人?!”
  满堂宾客一阵短暂的寂静,面面相觑后,彼此暗使眼色。
  “静思轩之中从无外男。”若有,许是雾刀——那日他大喇喇走出来跟她说话,果然叫太妃看见了。她暗自咬牙,“臣妾搬去静思轩之后,静思轩由摄政王的金戈侍卫层层把守。金戈侍卫俱是摄政王信赖的亲兵,断无失察之理。太妃何不问问值守静思轩的侍卫?”
  常达却冷笑一声,缓缓撂下酒杯,一双虎目朝高台上睨着:
  “金戈侍卫,是摄政王的近侍,本领高强,自然防得住外贼。”
  “但倘若,那叩开静思轩之人,正是摄政王本人呢?”
  殿内一阵惊骇之声。
  众人听太妃发难,原本带了些听宫闱秘闻的好奇之心,听至此处,方知是常李双方之争,且自己是太妃拉来做听众的,无不大惊失色。
  李玄白听了这话,倒没一点反应,只是笑了一笑。
  今日他颇反常,安安静静地用膳,安安静静地歪在椅子里,既不惹人,也不恼人。
  常达:“京中都传,珍妃娘娘借表兄妹之由,日日进出大明宫,往来自由,宫人习以为常。焉知即便是亲兄妹,亦该顾忌男女大防,区区表兄妹,怎可频繁往来!珍妃早与大明宫有私情,是以皇上发病,珍妃娘娘欲往紫宸殿侍疾,摄政王为此争风吃醋,一气之下,将珍妃打入静思轩!”
  南琼霜笑问:“定王是说本宫与摄政王私通?”
  定王顿首:“正是!”
  南琼霜往高台之上看了一眼。
  李玄白遥遥与她对视,捻着耳坠,笑而不语。
  不仅不欲解救,还要瞧好戏。
  她冷笑,同摄政王私通?
  却忽然感到袖中的手,被那人,含着点不甘的嫉恨,套了个东西。
  他的白玉扳指。
  曾经放到她体内,将她弹成一把琵琶的扳指。
  缓缓地,被他套上她中指,撸到她指根。
  含糊其辞的威胁。
  他不喜欢她看他,不喜欢听人说她同李玄白有私情,更不喜欢听人说她被关入静思轩,不是为了他。
  南琼霜竭力不去想那扳指曾经沾过什么东西,有过怎样的触感。
  大庭广众之下,手指相勾倒也罢了,拿出他那枚扳指做什么?!
  她哆嗦着呼吸四下看了一圈,只见宾客大多呆若木鸡,置若罔闻。
  装听不见——是因早已听闻,并不为奇。
  原来人人都猜她与摄政王有私情。
  亲密无间的人最清白。
  势不两立之人才是奸夫。
  她勾唇笑笑:“既然如此,太妃可有确切的日子,确切的时辰?摄政王是有起居注的。太妃说出个日子,拿着起居注一对,此事是真是假,不就水落石出了?”
  常太妃当日只是隐约听见男人的声音,亦怕给出一个确切时间,反而弄巧成拙,话说得模棱两可:“哀家被摄政王禁足冷宫多年,身子早就不好了,又怎会记得什么日子!”
  南琼霜含笑:“太妃身子如何不好?”疯子的话,不作数。
  常太妃最忌讳人家知道自己疯过:“昏昏沉沉,迟钝嗜睡。”
  南琼霜无法当着众人说太妃疯过——那是大不敬,语塞了一回。
  李玄白早瞧这得了势便声色俱厉的常太妃不顺眼,又听她装模作样地粉饰脸面,嗤笑一声。
  常太妃听了他那一声讥笑,大怒:“哀家不仅听得静思轩中有男人的声音,还确确实实看见了那男人的样貌!那男人朱紫锦袍,衣饰四爪蟒,傲慢倨妄,言行骄逸,若非摄政王,还能是谁!”
  殿上金戈侍卫一听此言,个个惊怒交加,未待得令,急急拔刀,殿内一阵刀剑出鞘的嚓嚓声。
  宾客一时惊骇四望,彼此相觑,有的冷汗涔涔起了身,借口净手,溜之大吉。
  这样无端被骂,李玄白也只是散漫冷嘲一声,拄着下巴,不肯插话。
  南琼霜道:“既然太妃一口咬定摄政王曾潜入静思轩中与臣妾私会,臣妾空口无凭,无从申辩,不如请静思轩中侍奉太妃的慎舒姑姑出面对质吧。”
  不多时,李慎舒被请入了乾和殿。
  李慎舒手拈着帕子交叠在小腹,依旧笑得妥帖守礼。
  常太妃坐在高台之上,缓声道:“李慎舒,哀家问你什么,你如实答就是。”
  李慎舒低了头:“是。”
  常太妃:“你曾入静思轩侍奉哀家。哀家问你,你在静思轩时,可曾在殿内听见什么?”
  李慎舒:“回太妃的话。静思轩内僻静,珍妃娘娘不多话,殿内往往只有鸟啼。”
  “那么,”常太妃倚在高椅中,“你可曾在殿内见过谁?”
  问这话的时候,她葱根般的食指支着太阳穴,懒洋洋挑了挑眉。
  她敢在众宾云集的宫宴上公开发难,自然是有备而来。常达早给了她金银,要她买通这掌事姑姑。
  人人都说这李慎舒是守矩有分寸的,她还以为买通她,要花些气力。谁知,她一开口,李慎舒便含着笑收下了。
  李慎舒声音稳而沉:“回太妃,没有。”
  意料之中,南琼霜微微一笑。
  常太妃惊得
  坐起了身子:“你再同哀家讲一遍?!”
  李慎舒垂首:“回太妃,没有。”
  “什么没有!”太妃戴着护甲的手指朝她颤颤巍巍指着,“什么没有!听也没听见、看也没看见?!”
  李慎舒只是道:“确实并无外男出入静思轩。”
  嘉庆帝也瞧出他母亲今日的意图——无非是叫他身边仅剩个毛琳妍,心里本能地觉得危险,开口阻拦:“母亲,证人都说德音是清白的,此事便算了吧,许是母亲听错了。”
  常太妃刚欲再开口,嘴唇哆嗦两下,被金戈侍卫亮出的白花花的刀刃晃了眼睛。
  她却咬了牙,鲜红朱唇被叨进齿间,挤得变了形,手掌狠狠在桌上一震:
  “不行,事关宗室血脉,此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李慎舒入静思轩时,哀家已经得了摄政王的赦令,彼时,珍妃已在静思轩中关了几日!即便李慎舒阴差阳错地没见着,也不能作数——哀家见过!”
  南琼霜笑:“太妃是说,慎舒姑姑入静思轩之前,摄政王便曾潜入静思轩中,与臣妾私会?”
  常太妃红艳艳的唇圈起来:“贱妇!你敢不认?!”
  李玄白坐在上头,再怎么赌气不肯开口,终于还是明刀暗枪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听到此处,是再也忍不住,啧了一声:
  “太妃,外头人都说你疯了。现在一看,是真疯了吧?”
  又歪着头睨着李慎舒:
  “你说。初入静思轩服侍太妃时,太妃精神如何。是正常,还是失常。”
  李慎舒这回略有为难,斟酌着措辞:
  “回摄政王,太妃……最初,确实嗜睡疲乏,言行有异。”
  “嗜睡疲乏”是顺着太妃说。“言行有异”是顺着摄政王。
  南琼霜心里道,人精。
  她瞧到机会,当即发话,一口咬死:“臣妾初入静思轩时,常常听见太妃对着窗外的鸟儿说话,有时,夜里还撞见太妃对着墙唱歌。太妃说听见我同外男说话,又私会外男,不知是否将树上的鸟儿当做了什么男人,又凭空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常太妃怒得身子渐倾在桌上,朱红的蔻丹掐进掌心,身子绷得直抖。
  却再无话可说。
  摄政王开了口说她疯了,便已经给她定了性。那是紫禁城内最有权势之人,她还能怎样?
  她拿起桌上小酒盏,一饮而尽,沉着脸色,朝阶下的常达,递去一眼。
  常达今日已经开罪了摄政王,是退也退不得,铁了心要将这颗皇上身边的眼中钉拔除,抱拳:
  “那么,敢问摄政王,若非争风吃醋,当日软禁珍妃娘娘,究竟所为何事?”
  李玄白似笑非笑地低头,拄着腮,遥隔众人,望进她眼里。
  挑了挑眉。
  南琼霜已经懂他到何种地步,他那意思,她如何不明白。
  他是问:想我说吗?
  她隔着迢迢千里被他用一个笑威胁着,捏紧了手里的小酒盏。
  知道李玄白气她气得不行,但她还是赌,他不会说。
  他还是会替她遮掩。
  因为如果是她,她的选择,也是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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