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皇上。”南琼霜红着眼眶开口,“德音常往大明宫中去,您是否也觉得德音用情不专?”
  嘉庆帝手一挥:“朕并非小气多疑之人。”
  顾怀瑾疑心他含沙射影。
  “皇上都未当德音不忠,不知先生心急个什么!”
  南琼霜当真是在含沙射影。
  顾怀瑾背过身去,长吸一口气。
  忽然,紫宸殿外头一人撩帘进来,弓着身子行到她身侧,原是李玄白身边的吴顺:“娘娘,摄政王得了一些丹药,唤您去大明宫中瞧瞧呢。”
  南琼霜抬眼望了一眼嘉庆帝。
  嘉庆帝正急欲将这两人分开,见了吴顺,如逢甘霖,挥手:“快
  去,快去!”
  顾怀瑾一个字也没有,负着手偏开头,连见都不愿见。
  ——“皇上都没当我不忠,先生急个什么劲!”
  说得好。
  都已经说到这地步,她还是爱往那男人身旁凑,那就去,他不拦着。
  从此以后,他再也、再也不拦着!
  他理理衣摆:“今日顾某失言失礼,心内惶恐,请皇上容臣告退。”
  说完,拂袖而去。
  南琼霜望着他出尘背影,心里恨得直翻白眼。
  总是这样。面上一派高旷,话全冠冕堂皇,当着皇上的面用暗语吵架,用只有她听得懂的话打机锋。又是为国,又是为嘉庆帝,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她与李玄白的那个吻!
  ——她只气他用官腔报复私仇,不知他这番报仇回去,还要蹂躏她的旧衣。
  *
  李玄白正在大明宫中闲坐。
  今日新贡的朱砂膏刚刚送进宫来,他觉得有意思,折子都摊在一边没批,先打开了盒子瞧来瞧去。
  朱砂膏鲜艳赤红,质地柔软,以手指一蘸,指腹俱是印泥般的大红色。
  赤色主昌,乃纯阳之色,据说,服下朱砂膏,可延年益寿,坐化金身。
  他搓着指腹,半信半疑。
  吴顺弓着身轻轻走近:“摄政王,珍妃娘娘来了。”
  李玄白手一挥:“叫她进来。”
  南琼霜刚自外头日光暑气中掀帘进来,眼睛还未适应殿内的光,便听李玄白在里头叫她:“过来,瞧瞧这个。”
  “什么?”
  走近些,方看清他手上拿着枚小小的圆盒,里头东西是极正的红色,她挑着眉毛嘲:“怎么,表兄爱玩胭脂了。”
  “什么胭脂,不识好歹的东西。”他抱着肩膀朝她鼻尖一指,她肩膀瑟缩一瞬,见他只是吓唬她,她又弯着眼睛嘻嘻笑,李玄白道,“听说你又同那姓顾的在紫宸殿内吵架?皇上定然是向着那姓顾的,你又给架在那下不了台了吧?将你支到我这大明宫来,还不感激。”
  南琼霜听他是打听到消息,特意给她解的围,笑得像只偷着了耗子的猫,举着纨扇遮去一半脸孔,会心地窃笑。
  “好啦。什么好东西,这会儿提了两回了。给我瞧瞧。”
  遂将那圆盒拿在手里,对着雕窗外的日光照。
  有了光,那赤红色的东西,泛出星星点点的金闪。
  “道士们说,是以珍奇异宝炼就,泛着金彩,是为金丹。”李玄白道,“整个齐宋,唯有这么一小盒。”
  她嗤笑一声:“这么珍贵?但你那手指头一片鲜红,你这一抹……”
  吴顺忽然又擦着碎步走至二人身侧,恭敬一行礼:
  “摄政王,顾先生在外头求见。”
  李玄白长长一声嘶气。
  南琼霜垂眸望着那小圆盒,一派若无其事,心里七上八下。
  一刻钟之前还说要走。
  那时,他听说她要来大明宫,不仅忽然松了口,还说要走,她还以为他真要放了。
  她指腹擦着小圆盒的边缘摩挲,垂着眼睫,心全在李玄白同吴顺的话上。
  “问他什么事。”李玄白叉着腰,神色不耐。
  吴顺哈着腰,像只虾:“说是,关涉到常太妃与谢贵妃当年旧事。”
  南琼霜静静地等。
  他进不来,她自在些。他若进来,她就报复。
  整日没事找事,非气死他不可。
  李玄白厌烦地长叹一声,终是一摇头,手朝殿外虚虚招了招,“让他进来,让他进来。早晚也得谈。”
  吴顺领了命,溜溜小跑着出去了。
  南琼霜从纨扇后面朝他假笑,推辞:“你们二人谈事,我不便在场,先回去了。”
  “你回去什么。”李玄白转身已在长案后落了座,拍着自己身侧位子,示意她来,“人家就是奔着你来的。你走什么?整日同你吵架,给我在这气他。”
  南琼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一抬眼,吴顺已经领着人,绕过了殿前玄关的金屏风。
  他一派事不关己,高旷冷然,八风不动地往殿内缓行。
  南琼霜站在大殿正中,不偏不倚正着跟他打了个照面,隔着纨扇,上下睨他。
  他瞧她跟没瞧见似的。
  顾怀瑾听见她对李玄白笑的那一声了。
  南琼霜见他这般冷漠,亦憋着气敛了神色,提着裙摆,从容自他面前走开,堂而皇之地走去另一个男人身侧,拢裙入座。
  两人并肩。长案两侧,一侧坐满,一侧无人,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一致对外。
  顾怀瑾依旧事不关己。
  他从容如常落了座。
  “见过摄政王。”未行礼,人已坐下。
  李玄白见他如此目中无人,含笑上下端详他一圈,终于没发作,将手上小圆盒丢给南琼霜:“我们两个先谈,你自己瞧瞧,想不想要。”
  南琼霜因为他坐在对面,正装着心不在焉,仔细琢磨那小盒子,这时错愕抬起头来:“不是说全齐宋只有一小盒?这么宝贵的东西,给我?”
  故意全心去望他,以叫那人半分也误会不得。
  “给你又有何不可。莫非你以为我赏不起?”李玄白勾着唇角睨她。
  顾怀瑾在对面,总觉得这二人在装腔作势地演戏——平日他们或许也这般,但他在此,这两人就格外夸张些,热络些,以示感情好。
  心里霎时更烦了。
  吴顺恭敬奉了茶上来,顾怀瑾拈着茶盖啜茶:“顾某今日来,是为常太妃当年之事。”
  李玄白眉梢一挑,十指在面前交叉成一座小塔:“你说。”
  “这些日子,顾某遍查了宫正司卷宗,又查了当年仵作的记载,还去宫外遍寻了当年涉事之人,一一问询审查。一来二去,总算有了些眉目。”
  李玄白静静听着,一半心思在身旁的人身上。
  她漫不经心研究着那朱砂膏。
  “当年宫正司查案,以常太妃在谢贵妃饭食中下了砒霜作结。因有宫女证词,说看见常太妃宫中侍女夜半潜入尚膳局内,在谢贵妃份例的生燕窝中下了粉末。翌日,谢贵妃毒发。”
  “宫正司藏卷记载,贵妃娘娘‘喉腹剧痛,满地翻滚,吐泻交作’,进而‘面唇青紫、七窍流血、十指黯黑’。仵作以银簪探喉,银簪发黑,遂疑为砒霜。贵妃娘娘种种症状,亦与砒霜致死相类,是以当年以砒霜结了案。”
  “然而,前些日子,顾某寻得当年验尸的仵作所居之处,前去拜访。一问才知,当年结案匆促草率,以至虽有尚且不明之事,亦草草结了案。”
  李玄白:“何事尚且不明?”
  顾怀瑾一字一字:“贵妃娘娘死后,齿关发蓝。”
  南琼霜倏地抬起长睫。
  砒霜绝不会染蓝人的牙齿。
  这么些年,她在外办差,林林总总的毒药奇药听过许多,但可能将死人牙齿染蓝的毒物,只听说一种。
  李玄白撑腮:“那么,先生以为,何物能叫人死时带着一口蓝牙?”
  顾怀瑾:“是江湖上的一种蛊,名唤传脉。”
  “传脉蛊?”
  “以血脉相传。施蛊者与受蛊者需是血亲。不仅下蛊要由血亲下,解蛊也需由血亲解。”南琼霜淡声接,手指拨着耳垂底下的翡翠珠子,“先生是告诫表兄,真凶大约在谢氏之内。”
  顾怀瑾捧着茶杯:“正是。”
  这两人突然一唱一和,莫名其妙,李玄白听了便心烦。
  他笑:“那么,当年那么多证人,又都是怎么回事?”
  顾怀瑾叹息:“一一问过。时过境迁,有些仍不愿说,但有些已经开了口。开了口的,说当年被人买通。再往下问,就不敢说了。”
  南琼霜听着,心下无聊,拿来案尾的核桃和钳子,自顾自夹核桃。
  李玄白瞥了她一眼,对顾怀瑾笑道:“先生不是一向善于处置细作?怎么审那些人,便怎么审这些人,何来不肯开口之说?”
  顾怀瑾只是含笑。
  摄政王同他是多深的交情,他为何要为这姓李的脏了
  自己的手?
  他巴不得摄政王诸事不宜,早赴黄泉。
  他客气颔首:“顾某难堪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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