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南琼霜冷着嗓音道:“本宫去紫宸殿。”
  “顾某一同。”
  “不必,叫吴顺再给先生取把伞吧,先生这哪是去紫宸殿的路。”她往一旁避了些许,肩头蹭了些雨丝,“先生要去景仁宫,本宫不好误了先生的事。”
  他不知道她为何阴阳怪气。
  昨日,他以为想问的事终于能问,许久没见的人总算能见,惴惴又期待地等了她一天。
  她未来,他难以合眼,又怕她深夜突然来了,整整熬了一夜。
  眼下,两眼生痛,昏昏沉沉。
  若要阴阳怪气,他认为,也该是他。
  “景仁宫的事,娘娘不必担心了。敢问娘娘,还记得允诺过顾某些什么吗。”
  她直视着眼前的路,假装没听见。
  “从前,娘娘答应过选我,不放弃我,答应过回宫之后一切如常,答应过不与他见面,不与他私会。答应过到我府中见面。”他语气淡得仿佛闲话,“这些话,娘娘有一句当真么。”
  她只是不答。
  “明明失约在先,还要顾某巴巴地过来找。来找了,还算计着法子躲我。”他口吻平静,“娘娘是想怎样。”
  她的肩与他的胳膊撞了一瞬,她顿时更往一旁靠了些许。
  “想一刀两断。”
  雨声淅沥,他许久未开口,握着伞柄的手攥紧了,伞柄硌着骨头。
  她,未免太不讲情理了。这许多年,他何曾对不起她,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娘娘是以为,顾某从前是好脾性,这般几次三番地待我,顾某也不会不满么。”
  她未答,迈着步子。
  不说话,他更觉得她心不在焉。
  “一刀两断,可以。”他自己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可以平稳地说出这种话,“不过娘娘知道,我约娘娘府中相见,是想要问什么吗。”
  还用猜吗。
  她如今不想再演了。她从前那些底细,他若要问,她会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他。
  只是,即便她肯坦率,依旧会为那些事难堪。
  她不想听见她那些不可告人的事,从他的口里说出来,特别是他。
  顾怀瑾不知道她是逃避,只是恨她的善变和薄情。
  “娘娘若连问都不肯让顾某问一句,说来说去只有一句一刀两断,那顾某也不会说什么。”他不去看她,她步摇底下的珠串不时打在他手臂上,他从未想过她的东西也会叫他这么烦,“原本,隔着天山,我也不该再同娘娘纠缠了。”
  她吸了一口气,笑,“你说得对。”
  顾怀瑾不说话。
  她笑吟吟地又逼了一句:“我也不知顾先生究竟在纠缠什么。”
  顾怀瑾轻轻地喘气,玉白的手指被伞柄硌红了。
  她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仿佛他是一个叫人骗了卖了杀了,还不知醒悟,涎着脸追在人后的蠢货。
  良久,他只有简短的一句:“娘娘想好了要断吗。”
  她绕着帕子,不自觉屏了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想。可是她的头脑早已得出了不容置疑的正解,而她的话,已经泼出去了。
  “娘娘真心想断,顾某也不会再纠缠。”他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说了句自己也不知真假的谎,“娘娘若在四象塔上便说明白,顾某也早就放了。”
  他垂下眼瞧她,明知不该在乎,再期待便是丢脸,还是期待她的表情。
  她面无表情。
  多么薄情的一个人,他心里一阵后知后觉的了悟和绝望。他们不是同路人,他们相差太远,他再多爱也打动不了她也留不住她,继续下去,他只是个笑柄。
  “娘娘去紫宸殿吧,替我给皇上带个好。”他将伞尽数倾在她头顶,自己一个人撤身站进雨里,“顾某刚从紫宸殿回来,不回去叨扰了。”
  她惶然抬起眼,他一走,仿佛她身旁漏了一个漩涡般的洞,不仅空着,还要把旁边的一切卷入吸干。
  顾怀瑾默然无言地走了。
  她站在伞下,满目泫然。
  “娘娘,顾先生怎么走了啊?”吴顺弓着身子替她擎伞,狼狈得鼻子底下都是雨水。
  她冷冷道:“不顺路,你别管他。”
  “这么大的雨,连把伞都不撑,回去人不得浇坏了啊?”
  “他自己爱浇。”她眼圈红了,但昂着下巴,“他有病。”
  *
  紫禁城之内,李玄白的令最快。
  她上午刚刚去同李玄白讨要了公孙红,到得申时初,公孙红就已入了宫。
  公孙红模样变了。从前在往生门内,她是出了名的鲜艳醒目,何止是奇装异服,她喜欢的,是隔着八百里地,都能叫人一眼瞧见她公孙红。
  今日入宫,倒是一副规规矩矩的乐伎打扮,连总留在额际鬓间的几缕碎发都梳进了发髻里,端正谨肃。
  “奴婢曲欢,拜见珍妃娘娘。”
  南琼霜倚在菡萏宫的香木贵妃榻上,懒洋洋往下瞥了眼,见公孙红一脸谨小慎微,觉得煞是有趣,挥手屏退了旁人。
  “起来吧。清涟,远香,奉茶。”
  “拿点桂花糕。”公孙红叫住远香。
  南琼霜撑着腮嗤笑一声:“把我这当你的地方了。”
  公孙红自是不答,两三步上来挤到贵妃榻边缘,自己坐下了。
  “要你学琵琶,没多少时日,好好学啊。”她吹着茶沫道,“还有,把你这张脸遮上。府上女人本来就多,我快烦死了。”
  “我是会一点琵琶。”平日这时辰正是她小憩的时候,她强撑着精神谈事,阖着眼睛,“但不精。你需要我会到何种地步?”
  “须得超过我。”公孙红艳丽的红指甲衬得瓷盏白得刺眼。
  南琼霜在榻上安心合了眼:“那你别想了。”
  “起来,干活。”公孙红眼也没抬,她是艳丽姝媚的长相,捏着茶盖的时候,习惯翘兰花指,整个人如一朵冶艳的芍药,“我把那头的事先跟你说说。”
  “那日,常达喝了点酒,兴致上来,从府外唤了六个乐伎,加上我,共七人,进他的房间跳舞弹琵琶。谁知他喝着喝着就醉了。我早打探到他的密函,一向放在他房间中的铁匣子内,便趁
  着跳舞之机,偷偷将匣子换了地方。”
  “等到七个人曲子弹罢,常达醉酒未醒,我们七个便悄悄摸摸退了下去——那个猪头三醉酒后会发疯杀人的。我悄悄带着铁匣子出去,拿了信函,却转身撞见常达府上养的一个老头子。”
  南琼霜睁开眼:“老头子?”
  “老头子。”公孙红颔首,“常达府上养了许多能人异士,各有奇处。这个老头子,眼睛瞎了,但因着眼睛瞎了,耳朵灵敏异常,连两只苍蝇飞的声音,都能辨出分别来。”
  “那日,我们七个,衣裳上饰了些金链子金片子。许是叮叮当当的被他听见了,后来他便对查此事的常平说,拿了密函的人是七人中的一个。”
  “那也不过是七分之一。”南琼霜拄着太阳穴,“如何就能说是你。”
  “我本也这么想。可是谁知,那个老头子,不知又叫他听着了什么,说我撬锁开铁匣子的手法,若会弹琵琶,必是洛京第一好手!”公孙红怒得一跺脚,“简直莫名其妙!”
  南琼霜皱着眉毛听着。
  “若如此,常达把这几个乐伎,加上你,召起来,一通拷打,不就完了。何必费什么麻烦。”
  “什么呀。”公孙红把她搁在榻上的纨扇捏在手里,悠悠而自矜地扇,“姑娘我在府上这许多日子,定亲王便是想动我,也得问问他自己的心,答不答应呀。”
  南琼霜嫌厌翻了个身,懒得跟她再聊下去。
  “并且,烟花柳巷本就鱼龙混杂,今日在这里做乐伎,没准明儿就死了。当日六个乐伎,再去找,只找见了四个。”公孙红道,“常达本就怀疑那六个乐伎中混入了居心叵测之人,这下,疑心更重了。所以,我便对他说,设局将那窃贼引出来,引出来,再慢慢审。”
  南琼霜略微一笑,她总算懂为何公孙红非要她学琵琶了。
  “你该不会要常达贴了告示,在定王府内比拼琴艺吧。”她笑。
  公孙红十分欣慰于她的一点即透,拎着扇子朝她点了半晌:“没错,我劝常达放出消息,说那密函是假的,又央常达在定王府内办了一场琵琶大会,力寻洛京之中琵琶圣手。如此,那窃贼若要重新下手,必定借此机会入府。届时,谁是状元,谁便是窃密函之贼。”
  真是烂主意。
  南琼霜长嗤一声,翻了个白眼。
  “那么,我去你那,纯粹是给你顶罪。”她懒怠掀起眼帘,“我怎么跑?”
  “你别担心。”公孙红含笑抱起了她那宝贝不已的九宝琵琶,慢悠悠拨了几个音,“逃跑,我回头有好法子给你。我们今日,先学琵琶。”
  *
  公孙红是琴痴,得了琵琶,就抱着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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