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扑在他身上。
月色底下,顾怀瑾只是静静地,由着她倚靠,没说话。
偏着头,没有表情,垂首朝着她。
那么近的距离,她几乎看清了他蒙眼绸带的质地。
那一方黑绸布,月色底下,流淌着丝质的光。绸带底下,额鼻高挺依旧,骨骼俊美得难以置信,两片好看的唇,轻轻抿着。
……所有的一切,都跟当年暮雪院里,她跟他抵着额头熟睡,夜半梦醒,见到的一样。
她唇开了又合,最后屏住呼吸。
她忽然不敢大声说话:“……怀瑾。”
顾怀瑾未答。
忽然,他两片唇打开了,偏着头,朝她倾来。
又在她唇侧半寸,堪堪止住。
她惊了一瞬,微微喘着。似乎唇上有一阵窸窣的麻痒,该来的吻不来,她的身体比她更失望。
她不知道她怎么敢期待。
呼吸拂在她唇畔,她呼出的空气顷刻被他吸进肺里,可是他悬在她唇畔,没有动。
许久,她闭上眼睛:
“不要这样。你到底在等什么,不是要杀我么。痛快一点,不好吗?”
“杀你。”他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带着点笑,从她身前撤走:“没到时候呢。”
可是,手却从她背后,缓缓地搂了上来,缠着她的腰,捆在自己胸前,搂紧。
她不知道如何理解这个拥抱,眼泪噼啪地掉在他肩上。
“所以,你对李玄白说,要带毛琳妍回山,本就是为了骗他。是因为,怕他帮我,从中作梗。”
顾怀瑾笑起来:“当然。”
“紫禁城里,你早就认出了我,但始终没有发作,是为了骗过我。甚至,连皇上的衣服,都要我来解。”
他笑得很愉快:“我多能忍,你知道的。”
“没有在紫禁城中发难,处心积虑地把我骗来,是因为,无量山是你的地盘,你做什么,怎么做,都随你方便。”
他笑:“对。”
“叫我帮他解衣服,连我都被骗过了。然后,莫名其妙的,顺走了我一张帕子。因为那一张帕子,你一下子就知道是我。”她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因为有我的气味?”
“帕子?”
听到这,他仿佛听了什么幽默的事情,笑意里带着点不屑理会的懒怠:
“我要认出你,还需要一张帕子?未免高估你自己了。当日大殿之外,我就知道是你。不过,当时,我并不确定。你不知道,这些年来,多少人听说了你我的事,送与你相似的女子上山,一个个的,全都图谋无量心法。”
他笑:“……指望顾某,痴傻无比,在同样的事上,跌第二次。”
她听着,无法答话。
“后来,皇上疯症发作——”
他顿了顿,笑得句子都断了,“——你知不知道,你哄人的语气,这么多年来,从没变过?”
她不明白:“哄人的语气?”
“当年,菩提阁内,李玄白说要同你下山。你怕我当场发作,拼命哄我。那种语气——抓着手,叠声唤他的名字——我一下就知道是你。”
“只不过,”他笑得从容,“从前唤的是我,如今,是别人了。”
她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抿着唇。
“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他唇角勾得凉薄而愉悦,声音哄她似的,一字一字,却是阴冷:“乖。倘若我是你,必不会自负到这个地步,定然早早来找我坦白了。”
“不过,到了如今,也晚了。”
他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吻了一下,啧的一声,吻得她心里一惊。
他转过头,望着船头前,迎面而来的朦朦的山:
“你身边,有多少苍蝇蚊子,不必我说,你是知道的。”
“所以,该说的话,该算的账,我们回了山,再一句句对,一笔笔算。”
河上起了一层渺朦的夜雾,触肤寒凉,笼在山前,将山掩饰成一座没有獠牙的庞然大物。
他声音很轻:“这回,你可跑不了了,乖。”
第115章
夜里的无量山是萸紫色。
小小的乌篷船,轻轻摇摆,在岸边众弟子擎起的火把的光中,悠悠荡开一道水痕,靠了岸。
无量山,仿佛一头冬眠的上古巨兽,匍匐在山雾中。
南琼霜与他并肩站在船头,看着顾怀瑾划桨将船拨直。
小船平平滑入两行火炬的红光之中,那船那样小,山又巨大,她瞧着,总有种羊入虎口的窒息感。
见顾怀瑾靠了岸,山上众弟子齐齐矮身行礼:“恭迎掌门归山。”
顾怀瑾长身立在船首,玄黑衣摆拖曳在身后,冷旷疏离,理也未理,一步跨上了岸。
两人相连的银铐一阵叮当作响,顾怀瑾回过身来,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心中发虚,讪讪避开,想自己下去提裙摆,不想,被他握住胳膊,一把提了上来。
他抓着她纤细的小臂,在夹道迎接的弟子间穿行。
两侧弟子一路垂首默然行礼,她莫名受着狐假虎威的尊敬,心中一阵难言的忐忑,往旁一看,身侧人面无表情急急走着,显然是不容她多问。
忽然,脚底下一阵嗡嗡的震颤,自地底深处绵延开来,渐渐波及到地面,地上小石子都被弹起些许。
远处一阵雷鸣般的轰隆声,霎时间林鸟大起,自黝黑的密林中呜哇叫着纷纷逃窜,再仔细一听,又一阵远远的哗啦水声。
她被摇得趔趄了
两步,还以为是地震,抬头一看,身前人抓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提心吊胆叫了一声,“怀瑾——”
身后一阵极其清晰的山石滚动的声音。
她回身一看,惊骇地发觉,重重林影之中,一排大坝般的影子,缓缓地、轰隆着升起,将整座山关入一个石圈。
奔腾的水声,越来越大。
顾怀瑾终于徐徐放慢了步子,松开了她的小臂,揽上她的腰。
一个人影急踏着路旁树枝奔跃而来,到了他身侧,在树枝上曲了膝盖:
“回禀掌门,一切安排,都已妥当。”
顾怀瑾颔首:“做得好。”
她提心吊胆,什么安排?
那人影顷刻隐没在树影中,不见了。
顾怀瑾笑着,手放在她腰间摩挲不已,温度隔着薄薄衣衫渡过来,“听见方才的声音了吗?”
“是封山门禁。”他笑得惬意,搂着她,吻了吻她鬓角,“拔高了五十尺。通天河大坝也打开了,半个时辰之内,水位便可升高数尺。还有,关着的鳄鱼也给放出来了,全在通天河中。”
“山路,水路,全部封死。”他越发笑起来,大拇指在她腰上最窄的地方抚摸个不停,“跑啊,娘娘。叫上你那些暗卫一起来。”
他如今,语气太怪了。
她受不了,推开他一些,头偏开,避着他。
他也不恼,手在她背脊掠过一瞬,抚得她发毛,“多年未见,实是稀客,怎么好不多坐坐。一起来,一起坐坐。”
她越发觉得这人状态不大对,一种阴险的含恨的温柔。
她斟酌半晌:“其实,你多虑了。我本也没打算逃。”如今,他们武功相差太悬殊,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顾怀瑾不是不知道她的武功无法与他相抗。
只是,他日也思、夜也梦,上天入地、倒海翻江,苦苦寻了五年的人,有朝一日,不仅没死,还被他围追堵截地逼上了山,他不论如何,不允许一点差池。
就算她能变成一只苍蝇,连苍蝇也不准给他放出来。
“没关系,你可以打算啊。我不是向来都由着你?”他笑,玩着她背后的长发,“不过,先来跟我见两个人。”
“两个人?”
顾怀瑾笑而不语。
山径一拐,路渐渐宽了,密林退去,迎面是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两副刑架,两个人。
手高高吊在两侧的铁柱上,腕上缠着小臂粗的铁链,头往旁耷拉下来,仿佛颈椎只有一根筋堪堪连着。
身上,地上,俱是血迹,夏天闷热的夜里,除了血腥气,很快有些不好的气味,旋转着扑在脸上。
这味道,她早已习惯,不会大惊小怪。
顾怀瑾望着她面不改色的脸,毫无讶异地挑挑眉。
“这两人,认不认识?”
南琼霜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就瞥开。
怎么会不认识?
清涟、远香。
看来,是她下船后,顾怀瑾顷刻抓了两人,已经拷打过。不知她的行踪,是否是她们暴露给他的。
她平静笑起来:“我的两个侍女。大家都在紫禁城中见过的,拷打她们做什么?”
顾怀瑾笑着,手掌一开,清涟左手的铁铐不知为何应声崩断,一只胳膊,陡然解下,吊在肩膀底下。
那模样,显然是臂骨已经折了。
南琼霜心中一凛,侧首望去,顾怀瑾毫不在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