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她一笑。
  这常达,是真怕她将嘉庆帝骗去了。
  “不过,方才荷花池旁,顾某听娘娘身边的丫鬟说,娘娘不便开口,是因患了风寒。”
  他轻描淡写地道:
  “怎么。顾某何处得罪了娘娘,叫娘娘见顾某第一面,便叫下人编话来骗我。”
  她手指捏着团扇柄,大拇指指甲狠狠抠进食指的肉里,吞咽了一下。
  李玄白飞快地给她递了个眼神。
  南琼霜眼神沉沉,微微摇头。
  这种时候,李玄白更不能开口。一旦他替她解围,顾怀瑾马上就可以敲定她的身份。
  她不自觉将一点唇夹在齿间咬着,斟酌。
  顾怀瑾不慌不忙地等。
  嘉庆帝忽然转过头,将她眼下黏着的一根睫毛摘去了,握住她的手:
  “德音,这些日子,你患了风寒,朕怎么都不知道?”
  第107章
  南琼霜望着嘉庆帝关切神色,愣怔一瞬。
  送上门来的台阶,不下白不下。
  她哀戚垂下长睫,团扇半掩住唇,“一点小事,怎么好叫皇上为德音担心。”
  嘉庆帝:“这样怎么行。”说着,手朝阶下的顾怀瑾一指,“改日叫顾先生好好给你把把脉。”
  她脑袋里仿佛有一根筋噔噔蹦着,想赔笑又笑不出,干涩道,“是。”
  嘉庆帝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在掌中一下下拍着。
  南琼霜坐在玫瑰椅内,手被嘉庆帝牵着收不回来,简直不敢往下看。
  当着他的面,跟嘉庆帝卿卿我我。
  顾怀瑾面色平静如水,黑绸底下好看的唇,温柔勾了起来。
  他道:“顾某遵旨。”
  她垂下眼,长睫扑扇得像马上要落入猫儿口中的鸟。
  虽然他不动声色,虽然他什么也没说,虽然他甚至笑着。
  但她——总觉得,不妙。
  她偏过头去,几乎带点恳求的,柔柔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
  常达坐在阶下次席,正在顾怀瑾身侧,举起酒杯,向嘉庆帝一拱手:
  “臣有事相求,不知皇上可否允准。”
  堂内尚且余下些宾客,见宴上并未因顾怀瑾的梦有大争执,各自松了一口气。结果,刚心平气和地夹菜吃了两口,听了这话,又战战兢兢竖起耳朵。
  “常大将军直言便是。”
  “山海关外,匈奴人正虎视眈眈。臣十四万大军正驻守山海关外,日夜守卫,不敢有丝毫松懈。匈奴伪诈多变,莽烈嗜杀,乃是反复无常之国。若不以诸侯王镇之,臣恐其势不定。”
  常达不慌不惧,一双狼眼直直逼视着高座之上,明黄衣冠的嘉庆帝,一字一字,咬得气势勃勃:
  “若能得皇上册封王爵,想必匈奴气焰可铩,匈奴十六部可除,山海关外失地可复,牧场可为良田,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之幸矣。”
  此话一出,谨身殿内余下的宾客,再无暇饮酒吃菜,一齐犯了内急,踮着脚尖头也不回地往外狂奔。
  谨身殿内的宾客,顿时只剩下三分之一。
  暗处,乐伎不敢擅离职守,丝竹管弦之声未歇,大殿空了不少,外头的风声愈发震耳欲聋,伴着悠悠弦乐,一派诡异的绮靡。
  南琼霜倒吸一口气,去看嘉庆帝的脸色。
  自从四百年前魏朝因藩王之乱没落后,历代极少册封异姓诸侯王的先例,到了齐宋,仅有宗室可被册封为藩王。
  常达一个将军,领着十四万大军还不够,还要给自己讨个封号,加个“王”字?
  她偏头去看嘉庆帝身侧的李玄白。
  要藩王的头衔、藩王的俸禄、藩王的封地,无非是处处与李玄白这个摄政王,比着来。
  但李玄白怎么会同意?
  李玄白懒怠靠在椅子中,胳膊肘拄着扶手,百无聊赖撑着腮,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一派混不吝公子哥儿模样。
  “不知皇上圣意。”常达语气倒还装得客气。
  嘉庆帝望着面前杯盏残羹,默了仅仅一瞬,望向顾怀瑾,强笑道:
  “不知顾先生……”
  顾怀瑾毫无波动,心平气和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有摄政王在此定夺,毋需顾某多言。”
  南琼霜摇着团扇,面上虽然还算冷静,却也心神不宁,朝李玄白看过去。
  倘若李玄白不准,常达今日意欲何为?
  李玄白歪坐在高座中,眼神都不需瞟一瞟,便可知此时那姓顾的瞎子和那无能的疯子,都正在聚精会神,等他拒绝。
  拿他当刀使,用他收拾自己想收拾的人。
  当日,被困在紫禁城之中,跪下接了那道册封摄政王的圣旨,今日之事,他就早该料到的。
  偏偏,一山二虎,他是更凶猛的那一头,手里已经掌着大权。
  他不想再跟常达的十几万大军硬碰硬,只想将他悄无声息地处理了。
  倘若他今日不允,常达的大军是否早已准备就绪,只待以今日之事为契机,杀进紫禁城?
  李玄白一直没有说话。
  一切都太静了,外面的风不知何时刮了起来,卷得殿外高树一阵沙沙簌簌。胆小的宾客惶惶逃跑,谨身殿的大门都不及合上,树叶从殿外卷进来,在方形地砖上打着旋。
  王茂行一直没有走。见状,弓着一把孱弱的老骨头,哆哆嗦嗦地起身上前,合袖行礼。
  未待他开口,李玄白拨了拨耳朵底下的小耳坠,拣了一块水晶肘子在口里,懒散地倚回椅子。
  “简单。”他笑道,“封个王爵,还不容易?咱们皇上体恤人才,又有雅兴,在咱们齐宋当官儿啊,都不用走科举的。”
  他睨着嘉庆帝顿时阴晴不定的神色,手一摊:
  “前些日子,听说齐国公家那废物公子,因着善打樗蒲,赢了皇上,给封了个油水不小的官儿。今日,不过一个王爵,常大将军同本王说什么。既已一身军功,封个藩王,领块封地,爵位往上抬一抬,早已是应有的事。若说差什么,也就只差在樗蒲上赢皇上一局了。”
  他转过头,对嘉庆帝笑,“皇上,什么时候也同臣玩一局?”
  南琼霜顿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平日里他再僭越,见了嘉庆帝,偶尔也请个安行个礼,不曾嚣张到这地步。
  今日,是想以毒攻毒,借着嘉庆帝的疯症,把水搅浑,使此事无疾而终。
  但问题在于——嘉庆帝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她急忙去握嘉庆帝的手:“皇上——”
  不待她话音落下,嘉庆帝手中酒盏果然狠狠掷在面前小几上,力道之大,砸得那小几裂为两半,她只觉木头碎片崩在脸上,劈头盖脸。
  “混账东西!”嘉庆帝腾地一下站起身,“朕就爱玩玩樗蒲又如何!天下都是你们的!朕将天下拱手相让!难道就连区区一个赌园,一张棋盘,都不肯留给朕了!”
  此时仍在席间的宾客,都已是忠心耿耿之辈,见状一齐离席,跪到大殿中央,“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嘉庆帝本在皇位上坐得好好的,半年前忽然被人从龙椅上硬拽了下去,不仅不能生啖其肉,还被逼着交出权柄,对谋逆者俯首赔笑,心中何其煎熬。
  如今,他顶着一个皇上的名头,就只想要一点皇上的面子。
  可是,今日,这些人,已经在宫宴之上,公然指责他因赌误国了吗?!
  他一把甩开南琼霜的手,将面前小几掀翻,桌上器具杯盘哗啦啦倾倒一地,满地狼藉,他踏着地上碎瓷残羹,指天大叫:
  “误国!究竟是谁误国!朕不过送出去一个小官儿,你们不高兴,不过是因为送的不是你们!朕将国玺送给二位,你们就肯了!就高兴了!朕是误国,何人窃——”
  绝不能叫“窃国”二字从嘉庆帝口中出来,若是由他来说,事情就定了性。
  南琼霜不顾方才被他搡得一歪,站起身来去拉嘉庆帝的胳膊,急忙从袖中掏出一把香扇,软着嗓子哄,“皇上,皇上这是何苦,动这么大的火,刚好的头风又要发作了。您可别吓唬臣妾……”
  话说一半,巧妙落了两颗泪,她拉着他袖子,水眸盈盈,手上扇子不住地扇——那扇的扇骨,乃是用迷魂香的原料伏罗木打的,香风一扇,牛也要倒。
  嘉庆帝果然迷迷瞪瞪眨了下眼,却极力又将眼皮吊起来,“你们这些人!朕早晚要一个!一个!的——”
  南琼霜想盖住他的声音:“皇上!”
  嘉庆帝眼里尽是血丝:“德音,松手!”
  她不肯松,握着他的手,在袖子里安抚地摩挲,叠着声唤,“皇上,皇上——”
  “松手!”嘉庆帝暴起,一把将她甩得几乎扑倒在地,唰地一声拔剑出鞘,惨白剑锋光芒铮然,一下将李玄白眼前的小几也劈作两半。
  李玄白缩着脚,厌嫌不耐地给顾怀瑾递眼色,想叫他管管这疯子,一看才想起他眼睛蒙着,更是气了,提起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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