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她变得太快,几日不见,态度就整个变了,陌生又疏离,似乎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他最怕她这样。每次她冷着神色偏开头,他就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她。
  不是临走前还好好的吗?还倚着他胳膊撒娇,说朝瑶峰太高,折腾一趟太害怕?
  早知道他一走,她就又坠湖,又病倒,他回来,还这样冷落他,他说什么也要把她带下去。
  她太善变,这样的性子——只有天天看着,天天拴着,每时每刻哄着她,他才心安。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话?皎皎,”他凑到她鼻尖前,逼视着她,不容她再躲,“说话。怎么,你又不喜欢我了?事已至此,过几天我们就要订婚了,你要对我说你反悔了是吗?皎皎——”
  他阖上眼,贴上来咬着她的唇,“反悔,不行。告诉你,不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91章
  她皱着眉,将两瓣唇抿回来,偏开头。
  她越躲,他越不可能容她躲,手捧着她的脸按住了,一点也不准她动,张开口去吮她的舌尖。
  他口里那样温热,她心里颤了一瞬。
  熟悉的气息扑在她鼻子底下,是她这些日子在昏迷中也反反复复闻见的,她眼睛一酸,被迫着迎了两下,就吻不下去了。
  现在她终于知道,什么是“味道”。
  只有两个人彼此可以闻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不是体香,也不是体味,但闻见就知道是他,即便他不在,也在鼻子底下萦绕的气息。
  为什么她可以闻见了?
  她忍受不了,这才发现被他吻着,身子已经不由自主软了,靠在软枕上,任人摆布地滑落下去。他一只手按在她背后,手掌摁在她纤巧的背脊上,将人深深推在怀里,她窒息得难受,略偏开头,忽然又被他追来。
  那种吻法,她心里明白,是他又不安,不安到难以停下。
  但是,不安又有什么办法呢?
  叫他心痛的还在后面呢,她就算想在乎,也在乎不过来。
  她道:“好了。没完了?”
  他一个字也不说,大拇指将她下颌推起来,阖着眼又来含她的唇。
  她横下心来:“顾怀瑾。”
  她从来不带着姓唤他,他一时惊痛,睁开了眼。
  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的吻里置身事外,清泠泠望着他。
  南琼霜开口,声音如她神色一般冷静平稳,一字一句:
  “顾怀瑾,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他愣住了。
  喜欢她什么?
  这个问题,他不曾自问过,何况,人心哪里是说得清的。
  见他迟疑,她轻蔑笑开了,根根纤长的睫毛遮着眼底,“我就知道——”
  连喜欢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被她的手段钓疯了。
  “喜欢你……温柔,喜欢你善良,喜欢你细心,体贴我,关心我。”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躲也不躲:
  “我被慧德罚时,人人避之不及,你却不顾危险,自己一个人撑舟来接我。林中溪流湍急,夜里又黑,你胆子又小。那个晚上,你来接我,我似乎就对你有些不一样。”
  是啊,要让你感动,不冒点险怎么行。
  “后来,你的幼红春毒发了一次。你中毒,原本就是因为我,身子这么弱的人,流了那么多血……我那时,却因为自己那点疑心,连看都没有回去看你一眼,把你自己一个人放在那里——”
  他说不下去了,抱着她的腰,孩子似的把头埋在她颈侧:
  “后来,你说要去同师姐道歉。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要同她道歉的,或许也是因为我那时冷落了你。然后,你回来,肩膀被一支箭穿透了,被他抱回来,你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
  “从那以后,你好像就喜欢上了他。”
  他笑了一声,睫毛湿漉漉的,在她脖子上蹭着,一点酥痒:
  “我一直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心里很恨。但又没有办法。你去找师姐,被颂梅所害,原本都是因为我,我还能说什么?于是一直忍着。”
  他在她颈侧吻了一下:
  “人人都说我能忍,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我确实是很能忍。忍到——”,他笑,“——忍到他说要娶你。”
  她睫毛颤了两下,垂下来。
  “所以,你说爱我,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很愧疚?”
  他垂眼看着她,抵着额头吻她的鼻子:
  “说什么呢。一码归一码。我从前,脾气太好,人人都想从我这得点什么。要么是用我,要么是借我的名头压人。只有你——”
  “只有你——对我说,我没有错,或许错的,是山规。只有你劝我,这样忍让慧德,会把自己耗尽。只有你,对我说……”
  “——对我说,我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没有我,你不知道怎么办。”
  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她终于明白了。他自幼在“随顾清尧的东西”和“倘若你兄长尚在世”两句话之中挣扎,所以,会被她两句话,轻而易举地打动。
  她一直以为,叫他动容的,是她的眼泪。
  不想,误打误撞,是这两句话。
  可是,那两句话,是她投其所好,故意说给他的啊。
  抛开她的手段,抛开她的伎俩,抛开她的话术,他的爱里面,到底有没有一点,是因为南琼霜这个人?
  她笑,“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顾怀瑾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她那笑里有一种绝望的哀伤。
  他不明白她是怎么了,那样轻的语调,仿佛她在隐秘地告别,临走之前,举重若轻地悲痛。
  他仔细想了想。
  “善解人意,以及善良。”
  她垂下眼,笑了。
  他果然是一点也不懂她。
  她沉默了只一瞬,抬起眼来笑,“我没事,但头有些晕。你今晚去隔壁房间睡吧。”
  顾怀瑾倒是沉默了许久许久。
  桌台上燃着的安神香扑落一截,仍余一点鲜活的橙红的光。但渐渐地,也灭了,萎
  在香灰里。
  心有灵犀地对面不识。
  顾怀瑾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木然站起身。
  南琼霜闭着眼,头偏向窗外。
  他出去了,门合上的声音,咔哒一声。
  她脸上热泪滚滚而落,顺着下巴一颗颗滴下来。
  *
  那一天之后,南琼霜顿觉自己有了杀他的勇气。
  一个受了骗的人,有什么好心软。
  是她从前太傻、太软弱,心甘情愿地在他的爱里迷失了,差点忘记了自己是谁。
  还好,如今她想起来了。
  他爱的不是她,根本就不是她。他从来就不知道她是谁啊,她到底在庸人自扰些什么。
  假如他知道,她与那十几年前的紫睨是同样的出身,你以为他还会日夜轻声细语哄着、一颗颗荔枝喂着、发了病用回元丹吊着、一口一个“皎皎”吗,南琼霜?
  假如他知道你是谁,不仅不会爱你,还有你好受的。
  她讥诮笑着,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仿佛发了烧的病人。
  顾怀瑾似乎也察觉了她的异常。原本不可能不跟她一起睡的人,一连好几天,自己关在隔壁,甚至夜里也没有来磨她。
  她不知道她是否喜欢他放手,但她要求自己喜欢。只是,有些时候,夜里惊醒,摸到身旁床榻冰凉一片,依然要心里一惊,然后彻夜做噩梦。
  她做噩梦,也不再同他说了。
  她决定把阴阳钥给他。
  有一天,山下的公文按时送上了朝瑶峰,她趁顾怀瑾没来,打算将阴阳钥藏进那一摞公文中去。
  不能让雾刀知道她早藏着阴阳钥,于是对雾刀道:“去看看顾怀瑾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冷落了他几天,这么久也没来找我,别在节骨眼上给我起风波。”
  雾刀去了,她轻松将那两半一青一红的钥匙藏进公文的纸包中去,点起蜡烛,拿起果盘上的一只脆桃。
  雾刀很快回来了,嘻嘻笑着:
  “你猜他在干嘛?”
  她垂眸,将那脆桃拿在掌中,用匕首从中分开,“在干嘛?”
  “在吐血呢。”
  那柄小匕首,嗤地一声没入她掌心。
  雾刀笑:“怪不得这些日子他自己待着。病了,躲你呢。”
  她连眼睫也未动,平静将刀刃从血肉里拔出来。
  雾刀的声音很愉悦:
  “他还爱你,放心吧。”
  她一字也未答,从容如常地切着桃子,切成小块,再切成小块,再切成小块。血一滴一滴顺着手腕淌进衣袖,她拿了小签子,手指敲着桌缘,一口一口将沾着血的桃子吃完了。
  顾怀瑾很快发现了公文中的阴阳钥。
  不久,他又下了朝瑶峰,临走前终于来看了她一眼,坐在她榻边,隔着衾被,摸着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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