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再醒,就是莫名其妙一个激灵醒来,房间里漆黑一片,唯有月色自窗子里筛落,惨白凄冷。
她心里疑惑,怎么,顾怀瑾竟没有来吗?
忽然长发被人撩起一缕,黑暗里,一点轻啜落吻声。
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
顾怀瑾坐在她身后床头边,人没在屋内的夜色阴影里,静静坐着,垂着眼睫,吻她的发。
黑暗里无声的人,无声看她,无声吻她,好像一个阴魂不散的暧昧的鬼。
不知这样在这坐了多久。
她道:“……怎么在我这里?大晚上的,不睡觉?”
他将她的发从唇边拿下来,声音轻轻,不知在看哪里:“……皎皎。”
“怎么?”
他垂眸:“我对你,是不是一点也不重要?”
她眼睛眨了眨,笑:“为什么这样说?”
他沉默了至少一刻钟,整个人仿佛心灰意冷至极,颓然靠着墙,手里不依不饶握着她一缕发。
整个人失魂落魄一般,几度欲开口,然而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说。
“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没想到,只是白日里当着他面关了窗,他竟然就心伤到这个地步,“被长老罚了吗?大师姐说今日菩提阁内闹得不可开交。”
今日菩提阁内,确实如她所说。
但是,师叔再动怒、衡黄再无理取闹、宋瑶洁再上纲上线、衡青南再挟旧情迫他强娶,也没有亲眼见她当着他面,毫不留情将窗关上那样,使他六神无主。
为什么要这样?
他只有她了。
明明刚才,他那样失态,她还都笑着由他。
怎么李玄白一进了她的窗子,她就将他拒之门外了?
他声音轻得出离:“皎皎……喜欢李玄白,对吧。”
她纠结了一瞬。
眼下,他几乎是魂不守舍,即便逗他,他也没力气上钩了,于是简短道,“算不上。”
他双眼抬起一瞬,仿佛行将窒息而死的鱼,腮上落了些雨,气息奄奄地拍了拍尾巴。
“算不上,是……”落寞笑了一下,“有那么一点,但尚不知道算不算?”
她本意是否认。他竟然这样敏感,她有点哭笑不得。
“算不上,就是不喜欢。”
他昏暗沉沉的眼眸里,忽地蓄起一点亮光。
“不喜欢,是……”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真的吗?皎皎不是敷衍我?可怜我?骗我?”他忽地凑过来,垂首,长发披落,停在她脸侧。
现如今,他格外喜欢停在她鼻尖半寸开外,这样近的距离,垂眼就可以望见她饱满的唇珠,甚至看得清她唇珠上的细腻纹路,他痛苦不堪地吞咽了一下。
“不是,我同李玄白其实没有什么。”
“真的吗……”他声音极轻,阖眼凑在她唇侧,“他的扇子呢?还了?我想要……”
“想要”两个字,顾怀瑾似乎还不懂,但她一听这两个字就爬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他当人家那把扇子是避孕用的羊肠衣吗?
只听说过避孕,没听过连吻也要避的。
她微避开一点,闪躲着,“什么扇子,不要闹了。”
“皎皎。”他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拥入怀里,偏着头下来寻她的唇,“我要。在哪?”
她又偏开头,“哎呀,烦。”
“我不管。”他不依不饶追着她的唇瓣喃喃,“你都不知道,今日菩提阁内那些人有多烦,整日里就想着你,结果回来见你,你竟然把窗子一关,我在外头怎么喊,竟也不开。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黑暗里,顾怀瑾在床头随手一摸,还真叫他摸着了那把扇子,熟稔无比地甩开,按在她唇上,阖了眼只是轻吻。
她往后闪了半寸,“怀瑾……”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顺着她脊背搂上去,按住了她的脖颈和后脑勺,不由她退半分。
扇缘起起落落,她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他的吻密密落下,一面问,“他到底答应你什么了?他赢了便怎样?”
“他……他说他赢了,便要我以后将姓倒着写。”她胡诌。
他冷笑一声,“幼稚。阖山我最看不上他。”
这话将她逗笑了,她记得从前,在院里那棵花树下,她想见见这位完美君子是否也有偏颇刻薄的一面,绕着圈子逼他讲人坏话,最后得到的,也不过“跳脱不定”四字。
“我在窗下,为什么把窗关了?”他问。
“形势太乱,衡小姐也哭得太吵。我没料到李玄白竟然那样跋扈,硬生生将人家腕骨捏折了。她大哭着来求你,你只顾着我,回头她那个掌门爹爹,岂不将账算在我头上?”
顾止难得的停了下来,沉默良久,不知不觉,竟将两人中间的那把扇子也拿了下来。
低低道,“你说得对,我冲动了。”
说完,疲惫不堪地长叹一口气,将人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山上这一切,怎么这样令人心累。
如果山上只有她,就好了。
她忽然问:“衡小姐要在山上暂住多久?”
提起这个名字,顾止心里便烦躁不已,当年她还只是略有些娇纵,如今简直是李玄白的翻版,“我不知道,大约一月左右吧。据说会在山上留到大比之后。”
她状似无意地提,“那么,我们大约是同时下山了。”
房间里忽然一阵难捱的沉默。
顾怀瑾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头伏在她肩上,脸埋在她发间颈窝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微。
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着她脖颈,落了两颗,一直滚进她衣领,滚入她胸腹深处,沾湿心肺。
她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提起这回事,本是为了提醒他,不久后她便要下山了,有些话,该说的,需说给她。
只是,他怎么如此容易心碎。
这样难过,便强迫她留下来,不好吗?
她竟也不忍,抚上他的背安慰着:“怎么了,怀瑾?”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分开一点距离,捧起她的脸。
月色下,她分明看见,那双眼睛,湿润而哀痛,眼圈鼻尖俱是红的。脆弱不堪的情态,仿佛一只冰裂纹花瓶,面上仍是平整,里头裂纹满布。
望着他那神色,她一字一句,提醒:“怀瑾,
不想让我走吗?”
只要你说是,只要你撤去扇子吻我,只要你说,“皎皎,不准下山”,那么,我就会留在山上陪你。
但是,不能是请求,只能是,“强迫”。
窗外,檐下结着一张透明蛛网,迎风而动,寒凉月色里,那样晶莹隐秘,几乎难以看清。
一只扇着斑斓翅膀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那蛛网半寸处。
暗处的蜘蛛静默窥伺,悄无声息。
她等他的回复,不知等了多久。
许久,他握住她的胳膊,终于开了口。
第60章
他乞求似的,道:“皎皎,留在山上吧。……好不好?”
南琼霜阖了眼帘,缓缓吸了一口气。
窗外,那只无辜的美丽的蝶,扑闪着翅膀,险而又险地绕过了蛛网,飞走了。
她声音依旧是柔而动听,笑意却不达眼底,“山上人都说我是细作哪。”
顾止没再说什么,湿润长睫擦在她颈侧,像是一只受了惊而冷汗涔涔的蝶。
她连心里那点恻隐也没了。这顾怀瑾,到底什么时候会对她开口?
让他爱上她,她只用了十余天。等他终于表露心意、改口唤她皎皎,却用了快一个月。
现在,他将自己身心折磨成这个样子,竟然还能忍得住。大半夜的坐在她床边,最过火的事,竟然是吻她的头发。
她叹息着,烦躁不已,揉着眉心。
他那种君子之风,刚好保全了他。若是普通男人,这时候,她都已经拿了人头,班师回朝了。
“怎么,头痛吗?”他见她忽然抬起手来揉着额心,“睡了这么久,头还痛吗?是我吵醒了你?”
什么叫睡了这么久啊。她道:“你几时进来的?”
他垂下眼眸,眨着眼睛,不说话。
她笑:“莫非已经进来很久了?”
他躲闪着眼神。
“你悄无声息摸进我房间,想跟我说话,又没有叫醒我,就在一旁坐着?”
他道:“皎皎不是向来睡得浅?睡得那样熟,不容易,我哪里忍心叫你。”
她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睡得浅?”
他叹了一口气:“那日,阿松那事……你在我榻上睡觉,我抄着经,研墨的时候毛笔滚落了下去,那样轻的声音,你就翻了个身。”
她有点无奈,刚睁眼看见他坐在她床头的时候,他那样神伤,几乎是失魂落魄。心碎成那个样子,还在一旁等她醒来吗?
他可以直接吻醒她问的,哪怕是隔着那把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