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果有一丝破绽,只怕会被本就嫉妒不平的众人咬住不放,不逼她现原形不松口。
到得那时,可就晚了。
她手指在滚烫的碗边,缓缓叩了一下。
垂眸,看着那红红绿绿的醒酒汤,神色晦暗难明。
*
说是去拿药,却不知为何,阿松这一去,去了许久。
她头仍痛着。新做的醒酒汤倒是很快送了过来,她用银针验过后确信无毒,便忍着头痛与烫伤,勉强喝了下去。
喝完了,药却仍没有送过来。
手上那点灼烧的痛于她是小事,只是头脑不清醒,属实不太爽快,于是又上榻,合了眼。
很快便又睡着了。
中间阿松曾推门进来,放了一只碧色的小瓶子在她桌上,“姑娘,金疮散搁在桌上了。”
她困得晕眩,睁开一条眼缝瞧见一个青色的影子立在桌面,含糊应了声,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桌上那只小瓶子竟不翼而飞了。
她推开窗户,问窗下忙着的阿良,“金疮散呢?我醒来便不见了。有人拿了?”
阿松过来行礼,“少掌门的意思是,姑娘的烫伤有其他药更对症。那药本是大师姐的,少掌门叫人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
她那时明明听见阿松说的是“药房里最好的金疮散”,哪里还有比那只小绿瓶子治烫伤更好的药呢?
明明都已经拿来了,怎么还没等她用,就又给她拿走了?
顾止的吩咐?
她小臂按在窗边,烫伤的手支出窗外,阿松瞧见了,一大片红迹,烫得不轻。
他重复道:“确是少掌门的吩咐。”
即便没有吩咐,意思也是这个意思。
她道:“好吧。”
阿松:“我去药房找新的金疮散来。即便材料不及大师姐的珍贵,区区烫伤,疗效也是相同的。”
她默然:“麻烦你了。”
用稍微能动的手指,烦躁地关上了窗。
顾止到底在想什么?
昨日,中午还那般冷漠,瞧见她在院子里睡觉,跟没看见一样,甚至懒得提醒一句。
等到跟李玄白同回,又那么大的肝火,明明那般好脾气,竟然拔剑指了李玄白的脖子。
晚上,听说她跟李玄白下了一下午的棋,问也不问她,拉着她就非要也跟他下。又下棋、又喝酒、又谈心,下个棋,放水快放成了海。
结果第二天醒来,竟然连治烫伤的金疮散也不让她用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烦意乱地揉着太阳穴,本来就隐隐作痛的头更疼了。
昨日,她简直都已经确定,他对她动了心。
那时还有点得意和自满,以为大功告成。
结果一觉醒来,一切又要重新推算。
她在心里恨道,这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却忽然听窗外侍仆一齐低低道,“大师姐。”
她一惊,从院子里看出去,侍仆们跪了一地,宋瑶洁身形高挑清瘦,在中间如一只仙鹤一般立着,裙裾曳然。
居高临下道,“你们院子主人呢?”
阿松在最前,恭敬道,“少掌门在崖下练功,今日练攀崖轻功。”
宋瑶洁颔首,“我院子里的金疮散,前些日子被怀瑾借走了?刚才我在瀑布底下受了点伤,刚好路过,特意来取。”
阿松一愣,“这……少掌门刚刚派人把那药给大师姐送回了漱玉斋,就在刚刚,当真是赶巧。”
宋瑶洁叹气,摇头,“方才我被卷入漩涡,在石头上擦了一下,如今腿不大好动。你派人再将那药取回来吧,我在这等。”
说着,在昨日两人对弈的石桌旁坐下。
拨开裙摆,将伤口在空气里晾晾。
那小腿,一片鲜血淋漓的擦伤,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南琼霜在屋内,听着她声音,无比庆幸方才心里烦得不行,顺手关了窗。
如今顾止不在院中,宋瑶洁早与她结下大梁子,若是想起来这院子里还有一个她,她今日可是万万闹不到什么好。
刚蹑手蹑脚地打算再上榻躺下,忽然听见宋瑶洁清冽声音问:
“对了,我问你,当时怀瑾将金疮散借走,是受了什么伤了?”
阿松:“并非是少掌门受了什么伤。那时,是楚姑娘被机关中的箭所伤,于是我自作主张,去问祁竹姑娘将那药借了来。”
南琼霜听了,一时无可奈何,不耐又痛苦地捏了捏眉心。
废物。明明可以编个理由信口揭过,非说实话。有麻烦的又何止会是她?
果然,那边宋瑶洁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楚皎皎?把我院里的药借走,原是为了那个楚皎皎?!”
阿松抿着唇,不敢吭声。
“眼下那楚皎皎可在院中?”
阿松:“楚姑娘在房中歇息。”
宋瑶洁拍着石桌,不由分说:“把她给我带过来。”
第27章
房门被笃笃笃叩响的时候,南琼霜看着天花板,仰面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
阿松:“楚姑娘,大师姐请你起来问话。”
顾止既不在院中,宋瑶洁今日必不可能放过她,她就算是死了已经埋了,宋瑶洁都得把她棺材挖出来亲眼瞧瞧。
想明白这个道理,南琼霜也懒得跟她拖延。
起身,开门,径直走到宋瑶洁身前,以山上侍仆对主子的礼数行了个礼,道,“见过大师姐。”
宋瑶洁手肘搁在石桌上,阿松已经捧着瓷盘给她递上来一盏茶,她转过身接了,慢条斯理用杯盖刮着茶沫:“楚姑娘这些日子在山上,幼红春之毒可好些了?”
“已缓了不少。”她低着头。
“那日在山上所受的箭伤呢?”
“也已大好了。”
“如此。”她呷了口茶,“听说楚姑娘的伤,是借了我的藏药来治的。可知我那金疮散其中一味药乃是麒麟血,好得快,也是应该的。”
她将头低得更深了些,“奴婢感念大师姐慷慨相救。不然,奴只怕也留不下这条命。”
宋瑶洁将唇扯了扯。
又啜着茶,神色淡淡道,“把那伤露出来,我瞧瞧。”
南琼霜一愣。她那伤在肩上,如今两人正在院中,四面都是忙碌的侍仆来来往往,她如何能在这院子里给她看肩上的伤?
南琼霜:“师姐……这里恐怕不方便,还请大师姐随我回屋。”
宋瑶洁弯唇,那不是一个笑,是一个轻蔑又要装教养得当、嘲她没有自知之明又有意刁难的弧度:
“回屋?楚姑娘是不晓得我的脾气。我这人,喜欢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我的东西,别人碰不得,我的房间,别人也进不得。”
客气颔首:“因而,也不是所有地方,我都愿意踏足进去的。”
南琼霜在心里
笑了一声。
装。
倘若我那屋子里有你的宝贝顾怀瑾,你不踏进去,我名字倒着写。
她又往下福了福身,平静道,“这里不行。”
姿态软伏,一口回绝。
有什么好怕的。她若真敢伤她,倒更方便她去顾止面前演苦情戏。
宋瑶洁愣了一下,俄而又惊又怒,山上何曾有人敢顶撞她,一时竟然气笑了,“不行?”
对身后候着的祁竹道,“把她按住,露出肩膀。”
祁竹正待上前,阿松抢过一步,挡在南琼霜身前:“大师姐,此处乃是少掌门所居的暮雪院,楚姑娘又是少掌门的客人。在少掌门眼皮子底下,恐怕此事不甚妥当。”
“不妥当?有什么不妥当的?”宋瑶洁一张脸冷寒得像霜雪,“你当我是故意为难她?笑话。山上的客人,因我的人受伤,用的又是我的药,我想瞧瞧楚姑娘伤势,怎么了?”
她冷冷睨着南琼霜,笑道,“怀瑾不是都已经看过了。这些下人,你就只当是草木。院里的主子都看过了,院里的草木有什么不能看的?”
南琼霜犹自在原地嗫嚅着不动。
上次,颂梅因她死得不明不白,她还在顾止面前空口白牙编排宋瑶洁,眼下,这是撕破脸了。
宋瑶洁咄咄逼人,阿松纵然想息事宁人,也不敢上前再劝。
见她沉默不动,宋瑶洁笑,“怎么,这时候倒晓得礼义廉耻了?已经在怀瑾房里住了这许久,这时候倒顾忌礼义廉耻了?”
南琼霜答:“我搬来暮雪院,是顾公子的吩咐。若没有公子吩咐,我想来也来不了。”
宋瑶洁笑,那是嫌她掂不轻自己的分量,因而发笑,“怀瑾是怎样的为人,我如何不晓得。他不过是客气罢了。倒是姑娘你,”手指在桌缘敲着,“人家客气一下,你竟就当真应下来?”
阿松在一旁,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口。那意思南琼霜如何不明白——少说两句,由她骂便是。
于是垂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