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捡好了,也理齐了,她将其余字帖一齐边对边地对正,叠成工整的一叠,拿白玉梅花镇纸压好。
  再回头看棋盘时,包围之势却又散了。
  一颗做枢纽的黑子无端飞了,于是满盘皆乱。
  对面的人笑得小人得志,又捡起那把折扇,悠哉摇着。
  南琼霜长吸一口气,拈了颗黑子在棋盘边缘磕了三下:
  “李玄白。”
  李玄白笑开,知道是耍无赖被发现了,于是弯着眼睛摇头,将那一枚黑子补上。
  指间白子往棋盒内一丢。
  “我输了。”
  南琼霜将棋子搁进棋盒内,将盒盖仔细盖好。
  一抬眼,却见矮桌对面,李玄白抱着胳膊,懒散倚在床上的刺绣靠枕上,像一只在暗处闪着幽冥双眼、端详着猎物动向的狐狸。
  笑着,眼神幽幽。
  打量她,不说话。
  南琼霜是见惯了男人的,知道她赢了这一局,恐怕他没想到。
  有什么想不到的?她不简单,他不是早就知道。
  她神色如常地推开棋盘,站起身来,低头理理皱了的裙摆。
  “天色晚了,顾止快回来了,我回去了。”
  “哎。”他叫住她。
  南琼霜回头望他。
  山风吹进屋内,吹得她长发一阵飘摇。落花与阳光里,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胳膊上敲,笑得像个闲散王爷:
  “来我这住吧。”
  他伸手,捋了一下风中她飞扬的长发:“那小子性格多闷,又不让你出门,你犯得着日日在他房内陪他?”
  “来我这,想去哪,我带你去,多自由。”
  自由。
  南琼霜垂下眼睛。
  拼死拼活接任务,不过是为有朝一日自由。
  她道:“不了。”
  李玄白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撑腮一声轻笑。
  “你入山,原是为了顾止而来?”
  南琼霜的心像一根缓缓拉紧的弦,垂着眼,神色却一丝波动也无,手指绕着长发,卷了两圈。
  半晌,抬眼,笑得竟然又恶劣、又讥讽。
  甚至,还带了一点……怜悯。
  “李玄白。”她揶揄笑着,“一个吻而已,你当真了?”
  李玄白一愣。
  俄而又明白了她那笑里的意思。
  亲他一下,逗他玩的,没别的意思。
  他一时竟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人拿着骨头在眼前晃了一下、就开始垂涎不已的狗。
  简直是奇耻大辱。
  “艹!楚皎皎你……”
  他把手中棋子往棋盒里一丢,炮弹一样的棋子,砸得盒子里其余的棋竟然蹦起来两颗。
  猛地又抓住了她正在撩发的胳膊。
  纤细的一只手臂,仿佛一支梅花枝,他稍用力,就会“咔擦”一声折断。
  人却毫不惊惧,一双冷冷清清的、玻璃珠一般的眸子。
  玩味地、戏谑地,睨着他。
  冷笑一声,“天色晚了,送我回院子吧,玄白师兄。”
  *
  顾止当日,在平日练功和日常事务之外,又挤出时间,给自己加练了三个时辰的瀑下入定。
  又在佛堂内手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
  一整日心浮气躁,到了暮色将天空染紫的黄昏,顾止最后一笔落定,将笔搁上笔架,卷起经书,望了望窗外渐晚的天色。
  心头火终于算是平息下来。
  他其实也仔细想过了。
  昨日之事,楚姑娘并无任何过错,是他太龌龊,连他自己都不齿。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竟然对她动那样的心思。
  楚姑娘本不该受他那般粗鲁的告别的。
  午休时,他眼见着她独自在院内花树下睡去,竟然心悸了,害怕见她,没敢上前。
  满院的人竟然无人知道去替他提醒一下。
  也不知身子那么弱的人,着凉了没有。
  他垂着眼帘,橙色余晖被窗棂斜斜割成几块,他将经书缓缓卷成筒,想,要去给楚姑娘赔个不是。
  龌龊的是他,他羞耻、痛厌、惊悔、迷惘、自惭形秽。
  但这一切都跟楚姑娘没有关系。
  他不喜欢他那些荒唐的梦,他可以抄经、礼佛、入定、练功,但他这些烂棉花般的心绪,并不应该由那个女子承受。
  是他妄想
  她。
  他出神地想起,她那时撑腮,灯笼光朦胧,她弯着眼睛笑:
  “公子不寂寞吗?”
  她……那么好。
  他答应过,再不会抛下她。
  他面无表情地把经书理好,放到书架上,缓缓合拢了佛堂木门。
  却见到候在佛堂外的阿良。
  阿良略一躬身:“少掌门,玄白师弟今日已是第四次请见楚姑娘了。”
  顾止连眼也没抬一下,“不准。请他回。”
  那日,李玄白的眼神他瞧得那般清楚。
  他纵是个傻子,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李玄白?
  顾止垂着眼眸,将肩上落花拈去了。
  他既不许自己对楚姑娘有那般想法,自然也不会允许其他人有。
  回到院内,她午时休憩的石桌上唯余几片落花,四处寻了一圈,却没见她人影。
  在她门上叩了几下,也不见有人来应。
  他正疑惑,阿松过来,头畏惧且心虚地低着,一贯得体笃定的人,竟然吞吞吐吐:
  “少掌门,今日……玄白师兄径直来了院内,将楚姑娘带走了。”
  “带走了?”他愣了一瞬,竟然笑了一声,“来了我这里,问也不问我,将我的人带走了?”
  “玄白师兄说……”阿松头垂得更低,“问过了。没得您允准,干脆直接将人抢走了。”
  “带去哪了?”他发觉自己竟然抑制不住地冷笑起来。
  “奴才不知……”
  他笑了一下,“好个李玄白。”
  竟然抢到他头上来了。
  少掌门究竟是他顾止,还是你李玄白?
  转身,回屋里拿了搁在桌上的佩剑,拔剑一看,剑光倒映着寒凉笑意,雪光一闪,猝然又将剑怼入鞘。
  拿上剑,径直出门去。
  袍袖翻飞。
  阿松目送着他背影,立在廊下,目光深深。
  这天山上,难得平静百年。
  如今,又要变天了。
  第22章
  暮色四合,橘色的流霞揉进未暗尽的蓝色,匀成一片绸缎般的丁香紫,打着褶,铺在夕阳远照的群山上。
  飞鸟归林,虫鸣嘈杂。
  南琼霜同李玄白并肩走在窄窄的山间石阶上,衣裙长得有些不便,她将裙摆在手里攥着。
  石阶年久失修,盘旋向下,早已长满青苔,她小心翼翼盯着脚下。
  李玄白横出小臂来由着她扶,“路这么难走,你留我那多好。”
  她招惹李玄白,不过是为了钓顾止上钩。火候正好,便可助鱼儿一把力;火候太过,鱼就会弃饵不食了。
  她笑而不答,忽然道,“怎么,你喜欢我?”
  “是啊。”
  他遥望着天边的远山暮色,想都没想。
  张嘴就来。
  南琼霜轻笑一声,懒得理睬。
  正垂眼看着脚底下的石阶迈步,却发现身侧一直扶着她的手臂落后了一阶,停在她身后半寸,不走了。
  “怎么了?”她狐疑回首看他。
  却见李玄白神色凝重一瞬,俄而又徐徐笑开,换上往日不服天地上下、五行能奈我何的神情。
  他轻松道:“哟,师兄。”
  前路石阶蜿蜒向下,路畔花树丛丛,顾止站在下面石阶上,长衣盛雪,看着他们两人,很好脾气地先笑了一笑。
  李玄白仍伸着小臂扶着她,见了他,连作揖都懒得,只是似笑非笑打量着。
  “师兄不是公务繁忙分身乏术,怎么好心情出来散步?”
  顾止笑了,“师弟怎么也不练功,大好的天色出来闲逛?”
  目光状似无意地,往南琼霜扶着他小臂的五指上瞥了一眼。
  不看她,扫了一眼,轻飘飘就收回了眼神。
  南琼霜心里一动,默默松开了李玄白的小臂。
  李玄白垂首,冷瞥了她一眼,眼睫毛黑沉沉压着。
  冷笑了一声。
  “师兄说着要照看她,实则让人差点没命不说,还日日将人关在屋里,给你当小金丝雀。既然看不好,又何苦揽这瓷器活?专心练你的剑罢了。”
  顾止笑道:“楚姑娘尚在养伤,逼着一个伤患行山,李玄白,你是否醉酒醉得脑子坏了。”
  “受伤又如何?又没有伤得快死了。”他两手一摊,“怕她闷了,带她出来玩玩。”
  顾止:“山上这许多机关,伤着了楚姑娘,师弟是能担责?”
  担责?李玄白故意含讥带讽地看了南琼霜一眼,“谁来问责?她死在山上,也没长老问。”
  显然是记恨她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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