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罢了,她想,不如不铺垫,直接问吧,道,“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趣,不知公子若得闲,能否陪我出去游山?”
  特别是,星辰阁。
  没点明,怕他起疑。
  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等他回应。
  他却仍不说话。
  顾止不是不想答应。
  他没听见。
  在这时候,他竟想起了那个梦。
  那个梦……她一身华服,在满载姹紫嫣红的窄舟中,跪爬着伏在他身上。一双纤细的芬芳的手,缓缓地,试探着,抚摸过他全身。
  从下颌,到双颊,到鼻梁,到……他的唇。
  同样的那两片唇,同样的湿润、同样惊人的色泽,同样的……不远不近、停在他脸侧。
  他僵了一瞬,忽然发现,身上有什么不对劲。
  下一秒,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他怎么会……
  他不敢再待了,再多待一秒,他都会露馅。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连句衔接的话也没有,脸色冷硬得吓人。
  “顾某尚有事,不多陪了。”
  转身就上了石阶。
  连个正面的影儿也不敢给她看。
  南琼霜回身,望着他忽然决绝异常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拿不准。
  这是怎么了?一贯好脾性的人,忽然生人勿近成那个样子。
  他何曾拿出那难以接近的姿态对她?
  只是提了一嘴游山。
  他起疑了?
  眼下冰圆子已经化了大半,她垂下眸,若有所思地在山楂水里搅了搅。
  怎么竟然是这个反应,难为她发现那时她喝药,他曾盯着她烫得微红的唇看,于是特意做了这碗山楂冰圆子,吃给他看。
  还特意寻了头上有落花的位置,在脚底下点了盏灯笼照着。她左脸更好看些,灯笼光也会将她眼睛映得更亮。
  甚至戴了七乌香木磨成的小耳坠。
  不想竟然适得其反。
  他离去时那般不耐,难道是早已对她生了疑心,听她说想去山上看看,于是顿时警铃大作?
  还是因为,委婉地说想他陪她,于是心里嫌她缠着他,一怒走了?
  怎么会呢?
  南琼霜头痛地扶额,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连她也得承认,她当真不懂男人。
  *
  在冷瀑下多入定了一个时辰,顾止浑身湿透,终于力竭,复又推开了暮雪院的门。
  门一开,石阶上那个提着灯笼的影子已经不在了。
  他的心兀地放松一瞬。
  走到房内,像一个身心俱疲的幽灵,他飘进屋内,衣角湿漉漉地滴着水,眼看着南琼霜的屋门没开,他几步快速抢进了自己房间。
  命人备水,洗浴。
  沐浴许久,直到他觉得,从身上到脑子里,俱是干净得纤尘不染。
  他上了床,换上干燥的寝衣,点了一支安神香。
  终于就寝。
  然后第二日,他掀开被褥,见到一片凌乱不堪。
  他头痛欲裂,几乎有点坐不稳,一时间竟想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楚姑娘只能留在山上三月,他却一日日地在这里想这些事。
  楚姑娘对他笑的时候,在庭院里候他的时候,替他披衣掌灯扫去落花的时候。
  有想过他竟然会在那些微寒的春潮里妄想她,被他放进那些秽乱不堪的绮梦,演一个旖旎角色吗?
  她那些……贴心、又无心之举。
  如果她知道,表面上谦谦君子的人,背地里,竟然对她沾了糖水的湿润的唇,惦念已久。
  她会不会厌恶他?
  他觉得自己很恶心。
  他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拳头捶在墙上,墙微陷了小半寸。
  磨得指节破了皮,流了血。
  他向来不是欲念深重之辈。
  甚至一向以克己为傲。
  那为何。
  忽然又想起那两片红润的唇。
  他想不通。
  不能这样。他想,不能这样。
  *
  顾止那一晚的背影太冷漠,冷漠得她提心吊胆。
  她一晚没睡,天蒙蒙亮的时候,决定想法子再试探一下。
  于是,第二日未时,她晓得顾止一贯会回院小憩,掐了时辰,拿着柄团扇,在圆石桌上趴着休息。
  山风阵阵,吹散落花,落了几片在她双颊上。
  山上不比别处,只是随意待着,也是凉风习习。
  石桌又寒凉,倘若真在这休息,难免要着了凉。
  顾止若看见,往日定然是要过来拍拍她的肩,叫她回房休息的。
  再不济,至少也会拿一件外衣过来,轻轻替她披在肩上。
  不想,今日,南琼霜阖着眼睛趴在臂窝里,静静听着院内的动静。
  阳光自起伏的树影中筛落,斜斜落在她酣睡的面容上。
  却听见顾止练完了功,推开了院门。
  周遭人几道低低的问好之声。
  顾止如常地应。
  衣摆如往常一般敛过地面,拂过落花和树叶,发出一点窸窣的声音。
  径直进了屋内。
  甚至不曾往她的方向,停留一瞬。
  南琼霜搁在圆
  石桌面上的手,几不可见地捏了捏。
  又是这样,又来了。
  他又在冷落她。
  他怎么可能没看见?那样心细的人,装没看见罢了。
  究竟又是怎么了,竟待她如此冷漠?
  这么久以来,还真没有男子,能在她南琼霜的裙摆下,负隅顽抗这么久的。
  她心中道。
  世上有明月,不问人间事。听说这是他同门写给他的两句打油诗。
  这两句诗,当真是写得不错。
  好一个清心冷性、克己寡欲之人。
  第21章
  南琼霜难得地感到挫败。
  刚把顾止的心掰回来一点,没等她把话头往星辰阁镇山玉牌引,就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最开始,她估计得太乐观,竟以为取他的心如探囊取物。
  现在才明白,常年居于山巅的明月白雪,并不会轻易为谁走下高台。
  所谓高岭之花,或许是因为从未肖想过任何一个女子的缘故。
  竟真像神仙似的,不动凡心。
  她抬手在眉心按着,眉心仍是怦怦跳。
  跟男人,一味地倒贴,起不了任何作用。
  李玄白呢?这些日子没有一点消息。
  怎么竟还不来寻她。
  要去见李玄白,恐怕要先说给顾止,等顾止同意。
  上一回,她私自出院,受了不小的伤,侍卫是断断不敢再放她出门的了。
  于是,她在院内等顾止。
  久等不来,她随手抓过石桌上一张空无一子的棋盘,从棋盒里随手捞出来两枚棋,随意摆了,自己跟自己百无聊赖地对弈。
  正摆着,忽然院门大开了,院内众侍仆阻止不及,她一抬眼,忽然瞥见对面石凳前站了一双虎纹黑皮靴。
  面前人盛气凌人抱着肩膀,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是一如既往的顽劣。
  是李玄白。
  他竟然直接冲进了顾止院子中来了?当真不把这位少掌门放在眼里的。
  南琼霜搓着耳坠,正权衡着是否要当着这院中众人的面跟他讲话,忽然见他伸出一只手,走到她面前,毫不讲理道:
  “跟我走。”
  南琼霜一愣,“什么?”
  “什么‘什么’?”他理所当然道,“这么久,伤也养好了。你日日待在房中不腻?”
  “我……”情势变得太快,方才她还趴在石桌上不知道该干点什么,现下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少见的有点迷茫。
  李玄白没给她犹豫的机会,上来就抓住她手臂将她拉起了身,拽着她手臂,一步步将她牵出了院,却在抬步跨门槛的时候被阿松拦下。
  阿松神色恭谨,将院门挡了个严实:
  “楚姑娘是少掌门之客,玄白师兄欲带走楚姑娘,至少需先问过少掌门。”
  “问过了。”他停也未停,抓着她就往阿松身侧走,“没答应,所以我直接来带人。”
  阿松太阳穴一跳。
  “既然未得少掌门允准,私自带走楚姑娘,玄白师兄不怕少掌门罚?”
  “罚?”李玄白已经拉着她走过了阿松,迎面一片高旷的天,回首嗤笑一声,耳下那颗鸽血水滴耳坠摇了两摇:
  “尽管来罚。我倒瞧瞧这位少掌门,管不管得了我。”
  好狂的人。
  怎么明明是细作,竟然会狂成这样?
  南琼霜心里重新思量着去招惹这尊大佛到底对不对,一个不注意,已经被他拉出了院门。
  院门缓缓关上,阿松在双门间徒劳望着她背影,鞭长莫及。
  南琼霜:“你带我去哪?”
  李玄白:“你想去哪?”
  好问题。她正要开口让他带她去游山,特别是——星辰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