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站在那几乎要将她掀翻的风里,长发飞舞,神色淡淡,垂眸往下看了一看。
一看,就笑了。
果然。
真正的入口,藏在悬崖底下。
悬崖下,一棵自山岩石缝中艰难生出的花树,根插进山体,树干横亘在空中。这个季节,正开着一树灿若云霞、如梦似幻的花。
山风里,雪色花片被扬上悬崖,与长发一起轻轻擦过她脸颊。
花枝摇动间,隐约可以瞧见,悬崖下的峭壁上,凿出了一串石阶,尽头是一扇门。
南琼霜几乎没有犹豫,腾身就跃下了悬崖。
踩在花树的枝干上,树干往下压了一寸,摇下了几片落花。
她扶稳身子,手上攀着一根相对结实的树枝,瞄准层叠花云下露出一角的石阶,双腿在空中起势一荡。
松手的一刹那,却忽然看见,身下摇动的树冠里,两根丝线,风中摇曳,闪闪发光。
已经避无可避,她在空中猛地一个旋身,从两根丝线当中,堪堪钻了过去。
肩膀却突然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竟然忘了,左肩还插着一根箭。
她痛得一个不稳,身子一歪,眼睁睁看着自己窜出了花云,却不是她预想的方向。
距那峭壁上刻出来的石阶,只有咫尺之遥。
却擦着石阶,堪堪错过。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袖中登时放出一对白绸飞袖,长袖呼啸着破开长风,游龙般一齐窜向那花树。
拴在了那颗树上,扯得那树摇落花瓣如雪。
中了箭的肩膀却刺痛得几乎无法容她反应,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松开了一侧的长袖。
整个人仅靠一根白绸,吊在悬崖深渊之上。
深渊里是一条宽阔的江。
山风凛冽,江面波光粼粼,江岸两侧的峡谷,岩石却狰狞如犬牙。
倘若掉下去,铁做的身子也得砸烂。
她咬牙,第一次觉得,带伤勉强,着实不该。
雾刀呢?这时候雾刀又去哪了?
不是在旁边看着吗?这个时候,还不出来?
头顶的树枝突然咔擦一声响。
她抬头,胆战心惊地看见,那树枝已经断了六分。
雾刀呢?还没到他觉得他应当出手的时候?
他到底在等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头顶传来最后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
她在空中一滞,接着,乌发向上轻轻飘起来。
她全身血液仿佛凝结成冰,耳边山风飒烈。
终于,手中长袖飘摇,人大睁着眼睛,径直落进那无声张开巨口的深渊。
第15章
南琼霜紧紧闭上眼睛。
却忽然听见,在那呼啸山风之外,还有了些别的什么声音。
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她狐疑睁开眼睛,只看见湛蓝的天和飘摇零落的花片。
还有,一个劈风破云的身影,一柄游龙般的闪光细剑。
一齐直奔她而来。
风中只听那人带着笑,一句揶揄:“落花犹似,坠楼人——”
然后,不知怎么,竟然一瞬窜到了她身前,手臂轻而易举揽住了她的后背,托住了她。
脚在落花上,借力一蹬。
两个人竟然一齐旋着窜上了天空,蜻蜓般,向上跃出悬崖数尺。
南琼霜只看见方才还遥不可及的悬崖顶端,下一瞬竟然在很远的下方。她腾空数尺,方才见到的紫云英花海尽在身下,夹着几尺蔚蓝天空。
那人揽着她,脚尖在阁楼翘起的檐角轻巧又点了下,两人顿时踏着清风,几步跃过了遍布冰丝网的草丛花海,稳稳立在远处树下。
终于,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
南琼霜装着很惧怕似的,双手抱住自己孱弱的肩膀,用微耸的肩头和垂下的长发,掩去晦明不定的神色。
不去看他,手在袖中缓缓攥紧。
身后那人的声音慢条斯理,玩世不恭。
“姑娘怎么好端端地,来鄙处跳崖?”
南琼霜不语,沉默着咬了一下嘴唇。
“并且……”勾着她长发,轻佻地将她左背上的长发拨去右边,在她后背露出一点的箭头上,吊儿郎当地,拿手一弹。
又痛又恼,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一贯盈动朦胧的水一般的眸子,冷冽清明,杀意暴涨。
她转过身来,笑意嫣然。
“李玄白?”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桀骜抱着肩膀,闻言,一丝惊讶也无,只是挑了挑眉毛。
他生得好看,剑眉星目,锋利洒脱,一张顽劣而俊艳的脸。
天山派入室弟子的弟子衣,他似乎自己做了改动,扎袖、收腰、肩线利落垂下。相似的衣裳,在顾止身上那般温和克敛,在他身上,竟然显得修身而凌厉。
勾魂夺魄的狐狸眼下,一颗泪痣,耳畔一颗鸽血红耳坠。
潇洒、难驯、锋芒毕露。
一种嚣张的美,如石榴石制的匕首。
朗朗日光下,她不由莞尔,摊手道,“真可惜呀,这不是被抓现行了吗?”
下一秒,袖中拿出一柄匕首,毫无犹豫,刺向对面少年的肩膀。
李玄白倒退一步,伸出手握住她手腕,将那刀锋生生格在几寸之外。
他笑着:“就听说山内前几天来了一个女子,少掌门为了她被师傅罚了好几回,我听着好奇,一直想见见。不成想,人直接送上门了。”
南琼霜一笑,“是吗?”行云流水地换手,刀光一闪高举一瞬,往他胸前一扎。
李玄白神色一凛,脸不敢相信地皱起来。
南琼霜莞尔,将那短刀“嚓”一声拔出来,带出一连串小血珠,“那现在呢,还想见吗?”
李玄白踉跄退开几步,半跪在地上喘着气。
南琼霜走过去,手里松松拎着那柄染红了的短刀,又觉得血脏了刀刃,于是从容在他雪白的弟子衣上抹了抹,“我原本确实是来找你的。”
不论是欲杀了宋瑶洁后找人作证,或找人顶罪,还是要继续吸引顾止。
这个李玄白,或许都是一枚可用的棋。
这个名字,连她难以踏出院门半步,都曾有所耳闻。甚至连顾止都曾为庆贺他出关,费心为他操办宴会。
山内能够与顾止平分秋色的男弟子,原本是她太好的一颗棋。
可惜——
可惜,她的真面目,叫他给瞧着了。
“……真恶劣啊。”李玄白半跪在地,强自平稳呼吸,喘了半晌,语气倒还是不放在心上,“我刚救你,你就要杀我,哪里来的这种恩将仇报的女的。”
无数根肉眼难见的丝线自她掌中悄无声息垂下,南琼霜面色平静无波,略一抬指,丝线闪着光缚上他脖颈,“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了。为何不杀?”
一句话竟然把李玄白说的笑了起来,他无可奈何摇摇头,“说话倒真是痛快。不过,”猛地起身,劈掌夺过她掌中刀,卡在缓缓收紧的丝线间,往外一格:
“同样的伎俩,用两次就不管用了。”
他攥住她的手腕,竟然靠蛮力将她的丝线生生拨开,缓缓站起身来。
他生得真高,或许是因为气势更凌厉些,几乎比顾止还要迫人,长身玉立,如一棵修竹。
李玄白似笑非笑瞧着她,仍是一副混不吝姿态。
南琼霜力气不逮,丝线颤抖不已,终于被他一咬牙,尽数扯开。
丝线空空兜着那匕首,垂落下来。
南琼霜被他攥住手腕,一时收不回手,只冷眼看着他散漫神色。
一时揣摩不出他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两相对视,两两无话。
但有一件事,她非常清楚。
今天恐怕遇上了点麻烦。
她开口:“你……”
李玄白却忽然伸出食指,在她的下巴尖上摩挲了一下。
她一愣。
他轻笑起来,山风里,阳光将他琥珀色的眼眸照了个透彻。
他掐住她仍握着刀柄的手,不顾那刀锋又贴近了洇出血的胸口,仔细端详着她道,“生得倒挺俊,怪不得骗过了少掌门。”
南琼霜面色古怪了半晌,冷
蔑笑了一下。
“是你爱美人的时候吗?”就着李玄白紧握着她手腕的手,贴近他,近得几乎鼻尖相贴。
声音轻轻:“告诉你,你快死了。”
“哦?”
南琼霜一笑,“是毒。”
李玄白勾着唇,眨了下眼。
俄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呢?我该怎么办?”
南琼霜:“解药只在我这。你若想活命,最好乖乖求我。”
李玄白闻言,细细打量着她神色。
她面上一丝游疑也无,冷静直视他的眼睛。
他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会信吧?”
南琼霜微摇了一下头,轻笑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