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垂下眼,手指卷了一点发丝,转着。
  这形势,理想得太过分,太适合她取他的心。
  既然如此,暂且别冒险罢。
  于是,她回了房,撑着双腮,出神地看树上的落花。
  *
  顾止从祠堂中出来的时候,天已黑尽。
  鸟归山林,一切静的可怕,只余不绝的虫鸣。
  走出祠堂,却见院外唯一一盏灯下,站着一个清冷的身影。
  第一眼,以为是楚皎皎,再一细看,却是宋瑶洁。
  他心里不由得一紧。
  “怀瑾。”那女子跟上来,弟子衣飘渺如白雾,那是慧德师叔入室首徒的衣裳。
  “听说你又被师傅罚了,我来看看你。你可还好?”
  望着她关切神色,他却无端想起那一天楚皎皎撑舟来接他的场景。同是受罚,今日她怎么没来?
  忘了,今天的事没同她讲,她该还不晓得。
  “还好。”他笑得轻松,“师叔不是总罚我?”
  “师傅确乎是对你格外严厉了一些,你是将来的掌门,人人对你的期待都更高。怀瑾,你该感谢师傅这片心。”
  顾止噙着一丝笑,走快两步。
  “师姐,这么晚了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为我担心。”
  “区区罚跪自然是伤不了你的,我不担心你这个。”顾止听了,只是笑而不语,宋瑶洁接着道,“我担心的,你该晓得。”
  顾止自然晓得。但跪了这么久,他脾气也不大好,道,“我晓得,师姐不必说了。”
  宋瑶洁竟半分也没察觉他这话里的情绪,只当他与她心有默契,于是接着往下说,“你想,你下山一趟,原是办事,却两次遭人追杀。”
  “若说天山派的驭珠之法惹外人眼红,遭人暗算也无可厚非。但巧的是,两次追杀,两次楚姑娘都在场。”
  “甚至,两次她都无辜受累,两次都被你救下。茫茫人海之中,刺客怎会挑准了要要挟她——当真仅仅是倒霉?”
  “最后一次,又好巧不巧,刚好中了只有天山药草能解的毒。最重要的是——”
  “倘若真是要杀你,为何不选天山寻不到解药的毒?”
  说得顾止一阵沉默。
  最后一
  句话,他实在寻不到理由反驳。
  倘若真是奔着他来的,为何又要用幼红春,他们焉知他下山时没带长生草。
  若用其他的毒,明明更稳妥。
  除非……
  除非是故意,选了一种只有天山有解药的毒。
  除非她故意中毒,意图上山。
  他不愿细想,又不得不逼自己去细想。然而真想下去,又太可怕。
  于是痛苦地捏着眉心。
  顾止隐隐开始头痛,长叹一声,“我晓得。此间恐怕另有隐情,师姐容我想想。”
  宋瑶洁轻拍他的肩,以表安慰,“怀瑾,别太勉强,也万勿轻信。觊觎驭珠之术之人不知凡几,别因她是个弱女子便想当然。”
  这话,隐约使他想起慧德师叔那一句“你长兄,为人较你更智慧,手段也更凌厉”来。
  他更觉头痛欲裂。
  “楚姑娘是客,我惟恐照顾不周,于是前些日子将人接来了我院子,没有别的意思。听说师姐为此介怀,求师姐原谅。”
  “旁的都是小事。只是她来历不明,山内事千万不得透露给她,特别是全山舆图、镇山玉牌和《天山心经》。”
  “我晓得。”这样事无巨细的嘱托,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无能。
  宋瑶洁嘱托完了,颔首转身。
  只有她自己晓得,说出口的是“幼红春有疑点”,没说出口的是,每次一见楚皎皎,她都直觉到一个她不肯接受的未来——
  她隐约爱慕了十年、却未曾惹他心动片刻的高不可攀的人,有朝一日,或许会在短短几天之内,为一个来历不明、身无长处的女子,神魂颠倒。
  她见不得这样的事。
  第10章
  顾止回到暮雪院的时候,已近子时,南琼霜还没有歇下。
  见了顾止,南琼霜两三步跟过去,围在他身侧,“回来了?”一面温柔替他解去外衣。
  正欲将他系在下颌的细带解开,顾止忽然道,“顾某自己来吧,不必劳烦姑娘。”
  她一怔,顺从退开两步,看着他神色淡淡,自己将肩上的外衣脱了下来。
  她上前,伸手想把那外衣接过。
  顾止却垂着长睫,直接把衣服交给了身后的丫鬟。
  她又是一愣。
  这是怎么?
  这个时辰,她还没有休息,为的就是在他受罚晚归的当夜,给他造一个温柔乡。
  自从上次泛舟接他回来,这一招她已经屡试不爽,他向来不抗拒。
  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站在原地,脑中千万个猜想飞速闪过,在顾止眼里似乎就是受了冷落有些尴尬无措的模样,于是他心中不忍,递了个台阶,“楚姑娘今日的药可好好吃了?每日一副?”
  她点头,尽量装得乖巧,“吃了,并没有倒出半碗去浇花。”
  顾止笑,“到底有没有,我瞧瞧那花的长势便知道。”
  此时他似乎又与从前无异了。
  南琼霜斟酌着,道,“你又受罚了?又是因为我?”
  顾止默然,偏开了头,“与楚姑娘无关,是顾某自己的选择。”
  她熟稔地攒起两汪眼泪,“不,我……是我耽误了公子。”
  说完,抬起头,哀哀悲望着,给他看她眼里的泪。
  顾止却只是偏过头去,不接话,也不看她。
  南琼霜一颗心缓缓地吊起来。
  不是错觉,也不是偶然。
  他确实在回避她。
  发生什么了?
  是他查到什么、发现什么,还是别人同他说了什么?
  她低下头,自己将断了线的泪珠用帕子拭去,又将帕子在唇里娇怯一咬。
  丝绸的手绢顿时印出一个胭脂红的印子,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顾止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转过了身,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灯火惶惶跳动。
  “今日已晚了,姑娘若无他事,便歇下吧,顾某明日还有早训。”
  南琼霜只好自己将前头演戏的话圆回来,“……好。公子别担心,我这几日都在好好喝药,三月内定会解毒,到时我下山,公子就不必再为我为难了。”语气颤动柔弱。
  顾止还是没接话,只是半侧着身,对她颔首。
  一点怜花惜玉之意也无,这一套当真不管用了?
  她不甘,面上不动声色,袖中指甲已经将手指掐了个印子。
  再试一次。
  她叠着小步跑到一旁,取出一碗甜酒酿来,双手捧到他面前,含着泪强笑道:
  “对了,想着公子晚归必定辛苦,我特意做了碗桂花圆子甜酒酿等公子回来,不知道合不合公子的口味。”
  顾止垂首看着那碗中细碎的黄色桂花,静默一瞬。
  屋内灯火在他背后,他逆着光负手长立,神色暗得使人心惊。
  “是你院中的桂花树,我铺了布在地上,拿棍子打下来的。”本来是装尴尬,她这会快有些真的尴尬了,“还望公子不嫌弃。”
  又是难捱的两秒。
  灯花又落了一朵,窗纱上一只蛾子飞走了。
  “多谢姑娘。”良久,他终于开口,神色依然冷淡,“我进屋再试。”
  说着,将汤碗轻轻接过,似乎特别避免碰到她似的,客气疏离得紧。
  南琼霜一时无话。这个样子,说再多也只是自讨没趣,还会更加可疑。
  于是她躬身行礼,“公子好梦。”
  待顾止入了正房,她回了自己房间,将门闩落下。
  坐在桌前,她闭眼揉着太阳穴道,“雾刀。”
  教引,素来在她们任务中随行。为的是教导、指引、关键时刻搭一把手,以及评核、公证、监视。
  雾刀的声音如约响起:“怎么?”
  “那碗酒酿小圆子,去看看他有没有喝。如果没喝,是怎么个处理法。”
  “早看完了,我也好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吊儿郎当,“没喝。”
  南琼霜闭眼,深呼吸了几秒。
  “不仅没喝,还验了毒。发现没毒后,还是放在那没动。”
  南琼霜的食指在木桌上烦躁地敲,灯花一朵一朵落。
  “我走不开。你能不能去查查消息,哪里出了差错?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雾刀一阵不怀好意地笑,“你该不会是要支走我吧?”
  “放屁。”往生门的人,不论是细作还是教引都是一样的多思,但她没耐心跟他废话,“去查。你也该干干活了,还教引呢。”
  *
  顾止房内。
  一盏烛火孤零零点着,山风携着落花入窗,吹得那火苗有点风雨飘摇的意思。
  顾止独自静默着侧坐在塌边,墙上映出一个压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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