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恐怕是血泪。
  江湖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使人眼流血泪的毒,只有一种。
  幼红春。
  那幼红春,又仅有一味药可解——长生草。
  而那一味长生草,又仅仅生长于天山三清峰上,其他地方,寻不到。
  思忖了片刻,他抬起眼,果断道,“姑娘随我上山吧。”
  楚姑娘是受他波及,因他受伤,又仅有天山上的草药可解。
  天山派固然有入山禁令,但再不可逾越的门禁,也没有人命重要。
  南琼霜心里猛地一跳。
  她垂下眼眸,提醒自己千万压抑笑意,泪水涟涟地抬眼看他:
  “上山?什么上山?”
  “顾某失礼,三面之缘,竟忘了自我介绍。”
  三面?
  湖中央一次,普觉寺一次,哪里来的三面?
  顾止介绍了一遍,全是她早已烂熟于心的事,她沉默着听完,追问了一句:“三面之缘?”
  顾止却只是笑,不解释。
  他道:“今日姑娘是受顾某拖累。请姑娘放心,顾某自会负责到底。”
  第5章
  说完,扶着她在殿内坐好,自己去住持处,为今日的骚乱和血光道歉。
  她装模作样地软软倚在椅子上,看着顾止鞠躬赔礼,耳边一阵雾刀阴鸷的咯咯笑声:
  “好算计,好算计。别说他看不出这些兄弟是你找来的,就是我也看不出来。”
  “正面吃了一口幼红春,你也是对自己真狠。”
  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衣裳上的一个线头:
  “狠?整日用七乌香木熏香,就算拿幼红春泡茶,也死不了。”
  雾刀一阵大笑。
  “我还想呢,要他主动带你上山,口气那么大,不知道你要怎么圆。原来是苦肉计。”顿了顿,“不过若是你为救他而中毒不更好?”
  现下雾刀的每个建议总惹得南琼霜发笑,“教引瘾又犯了?少来教我做事。”
  幼红春渐渐发作,她太阳穴一阵钻心的疼痛。然而她痛惯了,痛着要演中毒也更容易,不由得心情很好,食指一下一下敲着:
  “愧疚这种东西,用得好,是软肋;用不好,人就避之不及。”
  “尤其这种真君子,责任感是他的七寸。少一点,就够他带我上山;太多了,他见我就只有歉疚,要取他的心就难了。”
  雾刀听了,只是一阵恶鬼似的笑。
  南琼霜抬眼过去,顾止已经在着人处理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
  她叠着双腿,食指揉着太阳穴,“快干活吧,剩下的事儿都是你的。要是真被顾止带上天山,我可不保证这些人能活。”
  顾止人太磊落,明知这些人直奔他项上人头而来,竟然全留了活口,只是因为这里是个佛寺。
  他磊落得让她有点想笑。
  这样一个人,他拿什么跟她斗?
  雾刀的笑声渐渐隐去,顾止安顿好了一切,抬步往这边走来。
  南琼霜敛了散漫姿态,装着柔若无骨,瘫在椅子上。
  “楚姑娘,你怎么样?”
  “头疼得很。”眼睛一睁开,登时滚落一颗颤抖的粉泪,余下的泪挂在弯弯的睫毛上,仿若花瓣带露。
  雾刀又一阵不怀好意地狞笑,在耳边渐渐消散了。
  顾止甚至没问她,拨开她的衣袖就触到她的细腕,手指搭上去:“失礼,我先替姑娘把个脉。”
  她心里一动。
  这么有边界感的人,怎么会不由分说地,碰女子的手腕的?
  她多思,第一个念头是眼下的顾止是假冒的。
  可是,每次他们出任务前,往生门会安插眼线在目标身侧,观察至少半年。
  倘若真是这样,往生门不可能毫无察觉。
  那么……
  她垂下长睫,情不自禁地有了一点笑意。
  他因为她中毒,有点心急。
  急得失去了一点分寸。
  用那剧毒的香木日夜熏香,也当真是不负她一片苦心。
  她触电一般将手腕收回来,如愿以偿地在他眼里见到恍然自觉后的歉疚与怜惜,眼神怯怯的,含羞在他脸上流转,偏过头去。
  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
  顾止看得心里一跳,垂下眼去。
  不知道这女子身上有什么魔力,每次她一靠近,他头都要晕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她:
  “楚姑娘……在下冒犯,对不住。但是,你眼下既然走不动,只能我带你回山解毒。”
  “此事顾某会负责到底,劳烦姑娘……随我上山。”
  “劳烦”。
  两个字,说得南琼霜笑意幽幽。
  *
  到得天山脚下,却已经有人在
  山门前候着。
  是宋瑶洁,天山派大师姐。
  南琼霜在顾止怀里装晕,已经装了快半个时辰。听见冷冽柔和的女声,睁开了眼。
  “怀瑾,你回来了。”
  清冷的嗓音,却压抑着许多喜不自胜。
  “师姐,怎么好劳烦你在山门等我,快进去。”
  南琼霜听着这一番对话,心里觉出一丝滋味,不免仔细看了看对面的女人。
  生得冷清中正,身子瘦削颀长,单薄又坚韧的身子,规规矩矩地穿着天山派弟子的雪色长衣。
  衣裳太轻盈,走起来,整个人仿佛被帷纱罩了满身。
  带着些仙人之姿。
  她心念一转,手有意拂乱了顾止的领口,很紧张似的道:“公子,快放我下来……”
  顾止闻言,垂眸温柔问:“怎么了?”
  她嗫嚅着,假装惶恐,一手勾着顾止的脖子,特意把嗓子捏得既娇又怯:“放我下来行礼。我怎可……”
  顾止抬头解释:“师姐,我从山下带回来一个女子。因路上遇着刺客,我出手波及了这位姑娘,心中有愧,故将她带上山来解毒。是幼红春。”
  宋瑶洁从最初见她,便觉她在顾止怀里分外扎眼,如今被顾止道出原委,倒也不好阻拦,点头道:“既中了毒,也无需行礼了,先上山歇着吧。”
  顾止微微颔首,抱着南琼霜,大踏步进了山门。
  南琼霜在顾止怀里,绕着他的头发丝,微微一笑。
  说要行礼,不过是为试探这位大师姐和少掌门的关系。
  倘若大师姐已经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她这次的任务恐怕要麻烦许多。
  不过,看起来,顾止似乎无意在这位大师姐面前,遮掩对她的关心。
  大师姐么,听语气,倒似乎是对顾止有意——她甚至巴巴地在山门前等。
  既然少掌门对大师姐无意……事情就好办了。
  她啜泣着转过头去,那点距离刚好足够她凑近他耳畔又不致冒犯,绞着手帕,有意无意,吐气如兰。
  “公子,师姐是很严厉的人吗?”
  顾止只觉一股馥郁芬芳扑面:“瑶洁确乎严厉一些。怎么?”
  她泪眼盈盈,帕子咬在红唇间,怯生生地,看着他。
  像朵即将零落于风雪的水仙花。
  弱者的眼泪,是专杀君子的毒。
  顾止眼神凝滞一瞬。
  她低泣着:
  “师姐似乎不太喜欢我。她瞧我那个眼神……好可怕。”
  “瑶洁人并不坏。”他余光回瞥了宋瑶洁一下,“但有时确乎是过分挑剔了。不必担心,她是明事理的。”
  明事理?
  帕子掩着的唇角勾了半寸,她蹙着眉道,“倘若我什么地方惹了师姐不悦,公子可替我辩白一二吗?”
  “自然,楚姑娘是客。”
  她心里笑开,面上含泪低眉,“谢过公子。”
  第6章
  天山高逾四万八千丈,站在山门底下抬头看,只见云雾缭绕,难以见其真貌。
  甫一进了山门,不知为何,南琼霜就觉得全身发毛。
  这么一座山,总给人感觉——入山容易,出山难。
  “这是全山唯一可供进出的山门了,除此以外,几乎无法出山。”
  南琼霜闻言,朝他们身后缓缓合上的巨门看了一眼。
  巨门外是登山的长阶,从巨门看出去,来时路尽在下面,只看得到澄蓝的天和云絮,仿佛天破了一个窟窿。
  回头望前路,苍茫的黑压压的山贴在眼前,巨大得连轮廓都看不全。路细细的,入山的人,仿佛被山吞了进去。
  沿路尽是森白的墓碑。
  “天山派武功密不外传,人们既不下山,也不放外边的人上来。今日带姑娘上山,是特例中的特例,所以有些事,我想还是先嘱托姑娘的好。”
  虫鸣嗡嗡,南琼霜安静听着。
  “自松月师祖入山隐居以来,天山派已经在这山上隐居了三百年。三百年间,大修机关,兴建迷阵,用于弟子习武试炼。”
  “虽然日子久了,有些机关已经废弃不用,但若误入,仍是难以全身而退。”
  “姑娘不通武功,上了山,切记不可随处走动,以免误触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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