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卷发女人撇了撇嘴,对旁人的谴责目光视若无睹,眼睛扫向座位号,开始寻找自己的位置。
  她略一打量,就看见了正望向自己这边的贺清砚。
  整个人一愣,旋即脸上绽开如花一般的笑容,朝贺清砚走了过去。
  之前尤显得刻薄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矫揉造作起来:“不好意思,我家孩子第一次坐飞机还有些不太适应,应该没有惊扰到先生你吧?”
  贺清砚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并没有搭腔。
  女人走近后,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将眼前这个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男人打量了个遍。
  相貌,十分;身材,十分;气质,十分。
  剪裁得体的西装不是她眼熟的秀场高定,但只看服帖的面料,必定价值不菲。
  最重要的是,男人的无名指上很干净。
  原本觉得家里那个精挑细选的男人还算顺眼,可和眼前的人比起来,有如云泥,当即就起了别的心思。
  只是男人的冷遇让卷发女人有些挂不住脸。
  压下心底的火气,女人深刻知道,欲速则不达,航班还有这么长的时间,总有机会能搭上话。
  况且,前面都没看见自己的座位号,卷发女人确信自己的位置很有可能就在这位极品男人的身边。
  果不其然,两人的位置仅隔着一个过道。
  她欢欢喜喜地落座:“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我的位置竟然就在先生的旁边。我们这么有缘分,不如交换下姓名怎么样?我叫娄彩妍,从鹿港去朔方是为了旅游。不知道先生你去朔方是为了什么?旅游还是工作啊?”
  “太太,能让我进去吗?”那个妇人此时也抱着孩子来到了卷发女人身边,唯唯诺诺地询问道。
  娄彩妍拉下脸刚想发怒,斥责保姆读不懂空气。没看到她正在关键时候吗,居然还跟没长眼睛一样撞上来。
  但在训斥脱口之前,她迅速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在家里,身边还有人看着,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脸上也重新绽开微笑:“我这就给你挪位置,小心些,别磕着宝宝了。”
  很快,所有乘客登机完毕,航班启航。
  一直没能与贺清砚搭上话的娄彩妍又想出了新的花招。
  “我看先生你手边也没个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飞机虽然快,但也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呢。我这里多带了一本书,不知道先生你需不需要?”
  她说着,将包里的一本《乌合之众》递了过去。
  贺清砚三次被搭话,耐心已然告罄。
  换作平时,他只需要亮出无名指的婚戒就能解决七成的麻烦,剩下的三成也会有助理帮他排忧解难。
  但此刻,他什么都没有。
  男人思忖片刻,脑中有了个绝佳的主意。
  他侧身看向卷发女人:“抱歉,我妻子醋劲大,不喜欢我和陌生女人搭话。”
  娄彩妍一愣,这是什么借口?她又再一次看向男人的手指,确认上面没并没有佩戴婚戒。
  她收回了书,佯装出几分委屈:“如果先生觉得我打扰到你了,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必要拿出这么离谱的借口来敷衍我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敷衍你?因为我没有佩戴婚戒吗?”贺清砚摩挲起干干净净的手指,眼睛看向卷发女人,唇角勾起,“谁叫她嫌弃我原来准备的婚戒不够特别,特地重新找人定制了一对,到现在我还没有拿到新的婚戒而已。”
  “这个理由够了吗?”
  男人唇角带笑,眼中的冷意却刺得娄彩妍身躯一颤。
  女人立刻闭上嘴巴,不再自讨没趣。
  贺清砚转过脸,脸上的笑容快速褪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了个多么可笑的谎言。
  舱内重新恢复安静,就在贺清砚以为,这次航班就将如此平淡且安静地度过时,飞机猛地一阵颠簸。
  其他人还没有从突发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响彻头等舱。
  保姆大脑仍处在混沌中,却还是下意识地便开始哄起孩子来,但是这一次,无论她用什么方法,都没法使孩子安静下来。
  喧闹的啼哭加之仍在非正常颠簸的飞机,有些脾气差的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更多的人则是提起了十足的警惕,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担忧。
  贺清砚眼皮颤了颤,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乘务长的到来彻底落实了他的预测。
  机舱内乱成一片,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嚎和咒骂,贺清砚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按了按眉心。
  一些被他忽视的记忆碎片,此时在他的脑海中横冲直撞起来。
  时间是宋瑞澜乘坐的飞机失事后。
  贺夫人让他去看看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宋悦葳。
  女生蜷缩在角落里,听到他开门进去,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靠近人身边蹲下,后者才从自我封闭的状态中缓缓抬起头,无光的房间里,他模糊看见了一双已经哭得红肿,眼白上遍布血丝的眼睛。
  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
  辩论场上能言善辩的四辩,在此刻词穷得厉害。
  宋悦葳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干涸的眼睛又一次涌出泪来,似是最后仅存的心里防线彻底崩塌。
  女生抵在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滚烫的眼泪浸透衬衫烫到了他。
  她哭了很久,啜泣声一点点地低下去直到彻底消失。
  贺清砚察觉到有一只手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用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问他:“我刚查过了,权威数据说一个人遇到一次致命空难的几率只有470万分之一,也就是说,即便每天都搭乘飞机,那也要大约1.5万年才会遇到一次空难。可为什么,这种事情就偏偏发生在我爸爸身上,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五次坐飞机。
  “贺清砚,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当时好像回答的是:“概率学的本质是统计过去,而不是预言未来。无论怎么微小的概率,在发生的那一刻就成了必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节哀。”
  现在这分必然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贺清砚翻出手机,倒着往回翻阅两人的聊天记录,即便那些记录他已经倒背如流。
  自宋瑞澜因为空难去世后,他每一次出行,宋悦葳都会不厌其烦地卡在飞机起飞前,给他发来平安祝福,落地后又第一时间询问他的情况。
  那怕两人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她那边还是凌晨三点,也都一次不曾落下。
  唯一例外的一次,就是今天。
  贺清砚麻木地翻动着记录。
  宋悦葳都已经不认识他了,又谈何给他发祝福信息呢?
  只是,他的手指一顿,找她定制的那枝玉兰,他没办法亲自去取了。
  爸妈他们要是在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就答应回来,自己还可以在临行前,见上他们一面。
  现在也没机会了。
  贺清砚默默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面对死亡,他显得尤为淡然,因为他知道再怎么挣扎哭嚎,也改变不了他就要死了这个事实。
  只是他会遗憾、担忧,遗憾太多的东西没有实现,担忧自己的死亡会给父母带去莫大的哀痛。
  父母如此,那妻子呢?宋悦葳也会为他的死亡而哀痛吗?就像是她为父亲那样?
  不。
  她不会。
  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他只是她无数客户中的某一个人。
  一个不认识自己的宋悦葳,不用经历十年的单恋。
  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可爱的孩子,现在还开了一家生意不错的店铺,根本不用愁钱花。
  甚至在这一世,她的父亲也没有去世。
  他该祝福她的。
  贺清砚捂住口袋里的手机,在撕心裂肺的喧哗中,异常平静。
  机身突然90度倾斜,强烈的失重感和绷在身体上的安全带让贺清砚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那刻,贺清砚突兀记起了宋悦葳的重生。
  那么他能不能也重来一次,回到他们相识的那一年?
  从头来过,这次换他追求宋悦葳。
  躺在床上午睡的宋悦葳猛地睁开眼睛,心跳无比剧烈,好似下一秒就将摆脱桎梏,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捂住胸口,艰难地从床上坐直身子,涔涔冷汗顺着轮廓滴落在上轻薄的毯子上。
  她又梦到了飞机撞上山崖,撞得支离破碎的画面。
  “我怎么又梦到了。”抬手抹去脸上的冷汗,宋悦葳环视周围,看清身处的环境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重生回了自己的十五岁,距离父亲去世还有好几年。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让悲剧发生。
  只是为了图个心安,她想了想,还是找到手机拨通了宋瑞澜的电话。
  没一会儿,电话就被人接通,父亲温厚的声音极好地抚平了宋悦葳失序鼓噪的心跳:“葳葳,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是打算让我回家的时候顺便带些点心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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