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周玉窃窃笑着,稚嫩的童声复起,“很多很多穿盔甲的坏人,玉娘开始不知是坏人,爹爹和玉娘说穿绿色盔甲的就是坏人,玉娘就知道了。”
  徐怀霜眼色微动,望向玉娘的脸。
  大澧的将士穿的可不是绿色盔甲。
  她又问:“后来呢?坏人做了什么坏事?”
  周玉眨眨眼,伸出一截短胳膊来比划,“他们来抢东西,但是有人拦下了,玉娘看不清楚,只记得那些人高高的,将那些坏人一通好打,给赶走了。”
  徐怀霜看她四岁的年纪能说清一个梦境,已然是欣慰,想到她言语间提及的‘坏人’‘抢东西’‘赶走’,不免想起边关战事,这一想,脑中又牵出一道身影。
  这两月,倒是没有一丝消息。
  周玉到底年纪小,说会话的功夫又有些犯倦,因此又轻轻扑下去睡了。
  徐怀霜垂眼望向她,仍继续摇着扇,声音放得很低,“好玉娘,盼望你的梦境成真。”
  喜鹊桥成催凤驾。天为欢迟,乞与初凉夜。乞巧节已至。
  学生们的母亲在午晌来接人告假时,挂着笑与徐怀霜说话,脸上罕见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怯,“哎唷,姑娘,今个我就先将小女接走了,夜里她爹爹归家,我们娘仨好出去逛逛灯会!”
  徐怀霜心知这些婶娘要与自家夫君共度乞巧,恐下晌没功夫来接女儿,便也牵出一抹温和的笑,请她们将学生接走。
  夜里既有灯会,徐怀霜也干脆给昱曜斋干活的各位都放了半日假。
  待小楼只剩她与妙青妙仪时,便四处都细细查看了一圈,落了锁往洄南巷去。
  岂知正在路上,在一处三岔口碰上要往昌安坊去寻她的徐蓁蓁,二人坐在马车遥望,徐蓁蓁立时下了自己的马车,没几时又上了徐怀霜这辆。
  甫一贴近,徐蓁蓁就往她肩头靠,“四姐姐,我好想你......”
  徐怀霜窥一眼她的婢女映雪,见映雪臂弯躺着几条彩绦,便牵唇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想我?想我怎不见你这几日过来,先前还说要紧紧跟着我呢。”
  徐蓁蓁被她一堵,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扭捏,往映雪怀里挑出一条彩绦,忙道:“四姐姐今日可要帮我一个忙!”
  “乞巧这样的日子,五妹妹有什么忙还用得着我来帮?”
  徐蓁蓁含笑嗔她一眼,将彩绦捧去她眼前,细细说来:“习迁昨日就放了假,从松阳回来了,今晨使人递了话给我,约我夜里在鹤桥相见。”
  说到此节,徐蓁蓁颇有些脸红,“我、我编了几条彩绦,想送给他,但我是女子,我不想他收了我的东西太得意,四姐姐能不能陪我去赴约?你我虽同辈,但到底比我大一些,是我亲近的家人,有你在,想必他也不敢得意。”
  徐怀霜莞尔一笑,“你就不担心那位宋公子嫌我碍眼?”
  “他敢!”徐蓁蓁叉着腰搭腔,“他要敢嫌弃你,我一脚将他踹进护城河里!”
  徐怀霜倚在车壁,一双眼瞟向徐蓁蓁,半晌,二人同时笑出声,徐怀霜颔首应下,“行,我陪你去,不过此刻还早,你先随我一同归家,晚些再出来?”
  徐蓁蓁乍喜,只顾点头。
  一同归家时,冯若芝正在园子里剪蝴蝶兰,徐意瞳扑在一旁赏蝴蝶,见徐蓁蓁来,遂使俞妈妈去备晚膳,多做些徐蓁蓁爱吃的。
  傍晚时分,徐光佑与徐之翊也陆续回来,用晚膳时,徐之翊就总用一双眼偷窥徐怀霜,直到用罢晚膳,徐怀霜便没忍住问:“哥哥总瞧我作甚?”
  徐之翊讪讪摸鼻,轻咳一声,“满满,你要陪蓁蓁出去逛灯会?”
  徐蓁蓁没细说夜里与宋习迁有约,因此徐之翊只当是二位妹妹一同出去耍。
  “是啊,我陪蓁蓁去,有什么不妥么?”徐怀霜扇着睫毛,唇畔噙了一抹笑。
  徐之翊飞快往冯若芝夫妻那头落了一眼,鬼鬼祟祟贴过来,低声道:“外头都是有情人,成双成对,你......心头不酸?”
  徐怀霜匪夷所思:“我有什么好酸的?”
  她既这般说,徐之翊只好又坐回去,摸了一盏冷茶往嘴里灌,“行,你去,想买什么就买,哥哥出银子。”
  旋即潇洒解下钱袋,往徐怀霜怀里扔。
  徐怀霜知他好意,也不与他推脱,慷慨收下,再坐片刻就与徐蓁蓁一并出了门。
  坊市人声喧阗,繁灯映照盛都城,人娇笑,笙歌沸,夜集尤其热闹,长街布满华灯彩帐,帐内挤满了有情人,这一对伸手一指要买这个,那一对张嘴一喊要买那个。
  二人未乘马车,挽着臂弯穿行在其中,一时也被好景晃花了眼。
  大约都是女子,在一对对有情人里太过突兀,便时有刻意打扮过的斯文少年腆着脸凑近,问上一句:“敢问姑娘今夜可曾有约?”
  徐蓁蓁总是在不经意间掏出彩绦,少年们看了,也霎时懂了,又腆着脸离去。
  因人太多,艰难行至鹤桥边,总算在一棵柳树下见到宋习迁,他今日穿一件宝蓝刻丝圆领袍,戴一根细细的同色抹额,身姿挺拔,眼眉温润,倒活脱是个俊俏少年。
  徐蓁蓁一时有些羞赧,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这厢见到徐怀霜,宋习迁有些诧异,但还是守礼拱手,“徐四姐姐。”
  徐怀霜笑一笑,与他回礼,“宋小公子。”
  宋习迁应是安排了一些玩乐,打算领着徐蓁蓁去好好玩,不想徐怀霜也在,恐她不喜那些,便先尽数说了。
  徐怀霜暗暗窥徐蓁蓁的模样,哪里还有需要她“撑腰”的样子?因此在心中暗笑,挑了个自己的确不怎么喜欢的玩乐说了,又往鹤桥上看一眼,笑道:“桥对岸安静些,这头实在是有些吵,蓁蓁,宋小公子,不若你们先去玩,一
  个时辰后,咱们再在此处汇合,如何?”
  “徐四姐姐当真不一起么?”宋习迁抿着唇,作势挽留了一遍。
  徐怀霜弯唇笑一笑,“你们去吧。”
  暂别二人后,徐怀霜便领着妙青妙仪往河对岸走,待往前行至几百米远,忽见河边停了不少乌篷船,大约是乞巧的缘故,连船头都铺满了繁丽的花。
  驻足间,有几艘乌篷船陆陆续续穿过桥洞,船帘被放下,船舱里安安静静,时不时传来几声隐含迤逗的笑,很明显,里面坐的皆是有情人。
  徐之翊先前说的话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彻耳畔。
  “你心头不酸么?”
  不酸么?酸的。
  她也只是一位寻常的女娘,有七情六欲,跌入这张巨大的、满是爱恋的网里,却唯她是独自一人,怎会不酸?
  立在原地停了片刻,徐怀霜心头生出一股“较劲”,扭头吩咐妙青,“去租一艘船,咱们也去游船。”
  妙青很是明白她,忙去与河边的伙计说了一阵,那伙计瞅了徐怀霜一眼,安排了瓜果点心进船,旋即挂上一抹笑,请徐怀霜登船。
  没几时,船夫开始摇橹,路线便是先绕去城门附近,再折返回来。
  因是游船,摇橹的速度缓慢,三人坐在船内赏景,也觉得颇有一番滋味,妙青妙仪为哄徐怀霜高兴,窥见矮几上有叶子牌,便壮着胆子拉她一起打。
  一阵功夫过去,二人刻意输给徐怀霜几回。
  孰知越是这样,徐怀霜心头越是有些荒凉,倒也不是嫉妒哪些有情人,只是在当下这一刻,心中的渴望高过了所有。
  凑巧船夫在外头喊:“客人坐稳了!要折返了!”
  徐怀霜探出船头往岸上望,倒是静谧,倏然也想上岸走一走,遂问:“劳烦,此处可否上岸?”
  船夫停了动作,回问:“这位姑娘不坐了?钱可不退。”
  徐怀霜点点下颌,“无妨,烦请您在此处将我送上岸。”
  她既主动要求,船夫只好照做,将乌篷船靠岸,让她踩着几截石蹬上去了。
  待一登岸,便见四周比及护城河边的热闹到底是静寂许多,徐怀霜心中舒坦了些,与妙青妙仪道:“就在此处走一走吧,再过一会就去与五妹妹汇合。”
  夜还不算深,缠绵靡丽的歌声在远处隐隐回响,徐怀霜垂着脑袋往前走,盯着脚下的影,眼神有些微闪。
  凑巧身边过去两对有情人,与她轻轻擦了肩,左侧有人在唤心上人的小名,随即是女娘羞怯怯的笑。
  徐怀霜抬眼望去,在月色与灯笼的映照下看清了女娘的脸庞,听她道:“哎呀,你怎么好叫我的小名?”
  她忽然忆起在某个夜里,有人未经她的允许就自顾唤了她的小字,她那时怎么说来着?她也如这位女娘一般,低着头避讳道:“你怎好唤我小字?”
  后来他喊过许多回,她从起初的不习惯,到渐渐适应,再到眼下听不见这一声低唤,因此低着头,牵唇笑了笑,“现在想听一声,可有些难了。”
  “满满。”
  仿佛是谁听见了她的话。
  徐怀霜脚步顿停,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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