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袁淑兰嫌恶看一眼云萝捧着的栗子糕,语气痛恨得有几分尖锐,“是听着什么消息了?”
徐文珂缩一缩肩,对嫡母还是到底还有些害怕,几晌脸上又挂上一抹讨好的笑,“母亲......”
袁淑兰不想再与她废话,见了她便想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孤寂寂的夜,想到孟柳的背叛,想到听闻孟柳有了与徐昀礼的孩儿时,自己胸腔里那股绝望又怨恨的疼。
于是道:“我对你没什么耐性,你也明白,有什么话直说,若学你姨娘那套,休怪我使下人赶你走。”
徐文珂垂着下颌,捉紧滑溜溜的裙边,小声答道:“母亲,我想和家里一起去春蒐,可以吗?”
袁淑兰这才好歹正眼瞧她,扭头过来时钗环翠响,蓦然扯唇笑了,“你姨娘打的什么主意?前两回你与那方思彦眉来眼去,你当我眼瞎的是不是?想去春蒐见方思彦?想做方家少太太?”
问过了,袁淑兰又窃窃笑了,“现在知道来问我了?你哥哥在家躺着,不会去,我也不打算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你要做什么太太,本与我没什么关系,碍着我是你母亲,日后少不得也要去外头与你说亲,不想你小小年纪自有打算,旁的我不多说,你若敢学了你姨娘那股子腌臜烂玩意,我是会打断你的腿的。”
撂下这些话,袁淑兰旋裙往徐圭璋的院子里去。
婆子婢女一并跟上,徐文珂作势往前跟了几步,不见袁淑兰赶她,脚步稍稍一顿,又紧跟过去。
没几时跨进徐圭璋的寝屋,徐文珂转身接过栗子糕放在徐圭璋床沿旁的矮几上,见了他趴着嚷疼,心中也有些惊诧爹爹会下如此重的狠手。
本有些空荡荡的脑子里转了转,一时脱口而出:“爹爹打得太狠了......”
这话听在袁淑兰耳朵里,便觉是有些嘲笑之意,攒恨把她一瞪,当即要说话。
不想徐圭璋歪着脑袋也没睡着,本是脸朝里摆着,听了话把脑袋一摆过来,赞同点点下颌,“说得没错,我可真疼啊,徐文珂,你也长点记性。”
即便徐文珂与袁淑兰母子之间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五脏六腑外面到底披着人皮,不是冷心无情的燎面恶鬼,因此便夹了块栗子糕递去徐圭璋嘴边,小声道:“知道了。”
徐圭璋就着咬了半口,斜着眼来睃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往日从不往我这来,今日会这样好心送吃的来?”
徐文珂心中淌过孟柳说过的话。
姨娘怎么与她说的来着?
姨娘说,既认准了方思彦,那便牢牢抓紧他的心,时不时地得去他跟前晃一晃,让他久久铭记于心。
三日后春蒐,松阳书院休假,方思彦定然会去。
她也一定要见到方思彦。
因此对袁淑兰方才那一席话,徐文珂便没太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袁淑兰恨她母女至此,届时还会替她定下一门多好的亲事。
了不得她远远瞧着方思彦便是。
她虽有心替自己争一争,也不是那傻到不计较利益得失的人。
于是退出帘子外,夕阳余晖打在帘子上,映照着她白嫩青涩的侧脸,“母亲,哥哥,我是真的想和家里去春蒐。”
徐圭璋没想是这件事,也没那样计较,开口想说顶着他的位置去便是,一时又乍然想起母亲这些年的余恨未消,丧良心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袁淑兰淡声道:“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话音甫落,袁淑兰便隔着纱帘望向徐文珂,用那双恨不能化成针刺得她浑身流血的眼睛警告着。
徐文珂一霎有些急,亦有些黯然,央求道:“母亲,我就跟在五姐姐身边,我保证不乱跑,也不会做、做下什么有损名声之事,就放我去吧,行不行?”
袁淑兰冷蛰蛰笑,“你还是将你姨娘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这话激得徐文珂垂眼洒泪,横袖把哭湿的脸擦一擦。
袁淑兰身边的婆子见势只好在面上劝一劝,“哎唷,七姑娘,您就别和太太说这些了,先回去吧。”
徐文珂张了张唇,还要再说,却见袁淑兰道:“从前我也没怎么约束过你,出去赴宴哪回没把你带上,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往老太太那告发你哥哥,去了严家又刻意挑拨你四姐姐与蔡妙翎,你有这些心思,按理说我该一直拘着你,因我心软,才在老太太寿辰那日解了你的禁足。”
袁淑兰嗓子里喧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折磨,“当年能留你姨娘一命,是老太太心软,也是我不想置你姨娘于死地,你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些年我也没管教过你,你姨娘将你教得是好是坏我不在乎,你能不能也学学你姨娘,少来我面前晃?”
徐文珂愣神看着袁淑兰隐在暗处的脸,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这还是袁淑兰头一回如此心平气和与她说这桩本不该在她面前说的事。
袁淑兰像是说累了,又摆一摆手,“你走吧,随你怎样,不要再来扰我了。”
徐圭璋一眼窥清袁淑兰的情绪,一时也拧着眉,冲徐文珂挥了挥手,“行行行,你去,你去便是,徐文珂你先走吧,我母亲这会见不得你。”
徐文珂直掉眼泪,说不清是先前被袁淑兰的话给刺了,还是袁淑兰头一回把她的由来撕开一条口子摆在她面前给她看,才令她眼泪不自觉往外流。
或许有些想令她难堪,但袁淑兰的神情不像痛快,因此她的心里也有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酸的,麻的。
徐文珂阖
上眼,觉得自己近来很是奇怪,但想着到底能去春蒐了,还是不免又有些高兴,无声向袁淑兰行过礼,便领着云萝退了出去。
她一离开,徐圭璋便从枕下摸出帕子去给袁淑兰拭泪,“不哭,母亲不哭,我使她走了。”
孟柳的背叛与徐昀礼的默认在袁淑兰心里扎下了一根再也拔不了的刺,这根刺在她心中埋了长达十几年,越扎越疼。
也不是没人劝过她想开些,凭他什么糟心事,她总归是家里的太太,又满腹才华,何不将这些都抛掷脑后,不再去想?
袁淑兰是依言做过的。
她也闹过要和离。
可父亲一纸书信将她打进了万丈深渊。
父亲说,不过就是个婢女,了不得过几年打死,为这事便要和离,多少有些小题大做。
可那时她要的是孟柳死么?她要的和离,只要和离了,徐昀礼与她没有关系了,她心头的刺渐渐就能消了。
她连和离的机会都没有,父亲知她最孝顺,知她不会做出什么违逆之举。
刺也早已陷进她的五脏六腑,日夜折磨着她,她若要硬生生去拔出这根刺,会带出血肉,那些鲜血将会浸透她的所有。
这时候兴许将刺拔了,她也好不了了。
好在她还有徐圭璋。
袁淑兰接过帕子拭泪,独自咽下余恨与苦楚,摸一摸徐圭璋的头,“幸好还有你承欢膝下,就是皮了些,日后不可再这样冲动,待你好了,我便替你请一位师父来,我年轻时有不少师兄,届时请师父亲自授你课业,你听话,好好将课业习完,去书院读三年,老老实实参加科考。”
“......”徐圭璋很是想拒绝,他根本不喜欢念书,但看着袁淑兰枯败得有些不成人形的模样,到底咽回了舌尖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屋子里的气氛太过沉闷,袁淑兰正使小厮替徐圭璋擦身,徐圭璋掀眼看着蓝灰色的帐子,冷不丁道:“母亲。”
袁淑兰转眼望来,“何事?”
“您觉得孩儿孝顺么?”徐圭璋问。
袁淑兰笑一笑,“孝顺么,谈不上有多孝顺,但你是个好的,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能差到哪里去?”
徐圭璋趴着没动,由小厮替他擦拭换药,俄延半晌,小厮退出去,他便也使一众婆子婢女都退下。
再望向袁淑兰时,眼色正经起来,“母亲活得痛苦,为何不和离?因为一个孝字压在头上是么?母亲,我见不得您这样见天的拿别人的错事折磨自己,孟姨娘与爹爹都是长辈,我不好评判,也不做评判。”
“徐文珂是妹妹,说是妹妹,其实我与她的关系还比不过我与八妹妹亲近,因为我知道我与徐文珂说多了话,您会不高兴。”
“母亲,知道那天夜里我被卢逸打得险些起不来,四姐姐突然出现将卢逸那帮人也打得起不来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知我贸然应下赌约,必将遭受家中重罚,可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痛快。”
徐圭璋撑着起身,顶着后背的疼痛去拽袁淑兰的袖摆。
少年温然道:“母亲,您不想要痛快吗?您也想,只是碍着一个孝字,您看四姐姐他们,四婶不靠那个孝字,搬出去了,母亲是不是也可以多为自己交代?”
见袁淑兰眼泛热泪,徐圭璋鼻头也有些发酸,一些不愿念学的念头在心中绕了又绕,最终化作一声嗟叹,“母亲,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念学,日后努力考个进士,外祖父压给您的这个孝字,您便撇弃了吧,您的膝下还有我孝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