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自然是徐四姑娘美名在外,又生得漂亮,二位太太惦记喽,”江修不吝啬夸她,盘踞在脑子里的话又脱口而出:“你母亲说,不会叫你嫁给他们,我很高兴。”
末了又道:“但是你母亲又说,武将也不行,我很难过。”
徐怀霜张了张嘴,偏头看去,分明还是自己最熟悉的脸庞,可那双眼一如二人互换后的初见,亮晶晶的,她抿了抿唇,轻声道:“这样的事,也得问过我的意思。”
她说得含混,江修也不追问,只笑一笑,指尖时不时刮一刮香囊的边角。
天上的玉蟾照着两幅一样的心肠,只是一人直白,一人含蓄。
春夜静谧,不愿叫母亲多担心,徐怀霜扫量一眼天色,低声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江修渐眯双眼,撑椅起身,逼近一步,“又赶我?”
徐怀霜眼观鼻鼻观心,“只是觉得母亲会担心。”
盯着她看了一会,江修总算放过她,将椅往墙根靠一靠,旋身往外墙的方向走,顺手拿了盏黄纱灯笼,“你跟我一起过去,我们再说会话。”
徐怀霜点点头跟上去。
约莫半刻钟,二人一前一后行至院墙边。
江修依旧动作不算端正地攀爬上墙,回身朝徐怀霜道:“我走了?”
徐怀霜神情正经,闻言轻声道:“别叫母亲发现。”
江修散漫挥一挥手,“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看着你走。”
推脱不过,徐怀霜稍停脚步,只得依言往来时的路折返。
江修目视她渐渐模糊的背影,眨了眨眼,将黄纱灯笼挂在院墙上,动作飞快解下那个群青色香囊。
刚拿到手时,他就隐约摸到里头有些细碎发.硬的的东西,普通香料哪会如此硌手?碍着她在,才不好一探究竟。
潺潺月色与黄纱灯笼的光交织在一起,很是直接地让江修在一瞬间看清了倒出掌心的东西。
绕是他有再重的好奇心,也不免一愣。
暗沉沉的香料里有几抹亮色。
是一小捧红豆。
灯笼的光反映进江修的双眼,眼色流转间,江修扯了扯唇。
“傻子。”
“想我就不能明说?”
第44章 渴望她的伪装
院子里的杏花花瓣铺成花织的盖被,铺在青砖地面,徐怀霜一路慢吞吞走回来,目光落在花瓣上,轻步走过去捻了两片放在掌心,弯唇笑了笑。
转身蜇进寝屋,春夜的铜漏声滴滴坠在心头。
一碗长寿面吃得徐怀霜相当饱,心房里也像是又洒满了种子,无须落下什么,轰然生长蔓延,挤满她整间心房。
两片花瓣被徐怀霜整齐放在案前,又从枕下掏出香囊与花瓣并排放着,眼下丝毫不觉困乏,盯着它们,徐怀霜乍然惊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用练字来凝神静气。
点燃帐外的沉香,徐怀霜静静铺纸,依着往常的习惯去研墨,旋即提笔蘸墨,落下一行词。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这是以往闲暇时爱反复鉴赏的词,偶尔有难过也好,或是偶尔有些小小的生气也罢,她总爱在窗前对月写下这些,每写一个字,心中就更平静几分。
祖母信佛,常说,意静不随流水转,心闲还笑白云忙。
徐怀霜用最擅长的簪花小楷逐字逐句往下写,眼神却总被静静躺在一旁的群青色香囊吸引,一股杂乱涌上心头,徐怀霜落笔的速度变快,有些责怪香囊扰了她试图平静下来的打算。
她又匆匆落下一行字。
心思有些飘远,想着过往,想着以前的那些拘束,自然而然也想到家中这段时日的变化,好像每个人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甚至她最敬重的祖母下手打了母亲一巴掌。
徐怀霜持笔的动作一顿,又回想祖母常说的佛语,那样信佛、且每每要平心静气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动手教训母亲呢。
绕来绕去,摆在眼前的也只有一个答案,是人,就会善于伪装。
一如蓁蓁与她所说,祖母将自己送进了囚笼,什么平心静气,不过是祖母用来铺盖在执念上的一层伪装色。
那自己呢。
笔墨没停,徐怀霜眼神却紧紧落向香囊。
不知为何,徐怀霜鬼使神差停了动作,笔未悬在半空,黑漆漆的墨汁洇成一团。
耳边恍惚间有谁在说话。
“这次是我心甘情愿。”
那一瞬间,徐怀霜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但他从不在自己面前伪装,比起她的收敛与含蓄,他说话行事的方式直白太多。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渐渐地,他总能精准地贪食掉所有于她不利的东西,再捧着她的手,让她亲手撕开自身的桎梏。
他从不伪装爱恨嗔痴。
月光洒进窗柩,燕雀微啼,案上明角灯里的灯芯绽响,徐怀霜蓦然回神。
低头一看,洇染的墨汁已经快覆盖那个原本就有些倾斜歪扭的字。
不知不觉,她偏离了所谓的平心静气。
身体驱使着她写下了他的修字。
她对情爱的含蓄与伪装,在这一刻坍塌得粉碎,连成一团的墨汁始终连在一起,像是覆水难收的情思,总是难断的。
徐怀霜盯着那个修字,渐渐地,唇边的笑意愈发深重,眼色愈发温柔。
将香囊拽在手里,徐怀霜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渴望,分明才分开不久,可她现在渴望见他。
案上的纸没有作废丢弃,徐怀霜静静等着墨汁干透,随即整整齐齐对叠,塞进了案桌下的暗屉里。
抬眼透过窗纸去窥月亮,仍是毫无睡意,徐怀霜收好香囊,斟了壶热茶,打算坐在廊下赏月。
岂知刚拉开门,迎面一道寒光,吓得她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往一旁避开。
“......嗯?”来人不可置信:“怎么还是你?坠星不是已经过去了?!”
徐怀霜暗暗拍几下胸脯,手中的热茶洒落些许,她旋即定定神将茶壶轻放,匆匆忙忙颔首,“......乌少宗主。”
乌风睁着黑漆漆的幽瞳把她上下睃一眼,又撞了撞应蘅的肩,歪着脑袋问:“他们怎么还是这样?”
应蘅剑眉轻攒,神情正古怪,徐怀霜赶在他开口前解释:“不是!我们之前的确换过来了,但、但是......”
她嗓子里喧出几丝不自在,“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又换了一次。”
乌风兀地‘哈’了一声,脱口而出:“是他脑子有病?”
徐怀霜脸上升起赧色,窥见应蘅,便忙问:“应小公子可知何时再出现坠星?”
应蘅扇一扇那双尤其漂亮的眼睛,没说话。
徐怀霜骤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忙拐步出了月亮门,没几时将还未歇下的青枫喊来,嘱咐道:“你现在立刻去外面买些糟鹅来,上回我使你去买过一次,你可还记得?”
青枫挠挠脑袋,“记得,将军,你饿了?”
徐怀霜:“别多问,你去便是,速去速回。”
青枫办事手脚麻利,半个时辰的功夫买来糟鹅,还贴心买了壶桃花酿,一并呈给徐怀霜。
徐怀霜将东西摆在廊下的矮几上,便轻轻颔首,“应小公子请坐,少宗主也请坐。”
乌风早就看她忙前忙后,暗暗觉得好笑,也不打断她,屈臂环胸歪在廊柱旁,好整以暇吐出一句:“我可不馋。”
应蘅背着包袱,一走动,里头的东西就稀里哗啦响,他将包袱放在一边,自顾弯身坐下,拿帕子仔仔细细将手指擦拭干净,便掰了一只糟鹅腿放在嘴里轻咬。
来来回回咽了几下,才淡道:“待会我看看天象。”
徐怀霜长舒一口气,温然道:“多谢应小公子。”
待应蘅吃饱,已是半炷香后,他也不拖沓,找徐怀霜要了水洗净沾着油渍的手,回身往包袱里掏一掏,几晌掏出一个两掌宽的漆木圆盘。
徐怀霜就着廊灯与月色去窥瞧,发现圆盘边有二十来道刻印,还有密密麻麻的细孔,还未看清,就见应蘅托着圆盘走进院子正中间。
她眨眨眼,应蘅就飞身一跃去了屋檐上。
“......”徐怀霜回首与乌风搭话,“应小公子身手不错。”
乌风嗤笑:“他最厉害的就是包袱里那些玩意,这会正看着呢,要好一会,趁着这时间,你与我说说,为何又换回来了?”
徐怀霜绷着下颌抿唇,有些踟蹰,“不好说。”
乌风微眯眼,“我今日才进城,进了城便往这赶,你这神情不对啊,定是出了什么事你二人才又换回来,让我猜猜......”
“莫不是你出了什么事,他一时冲动才......”
“乌少宗主!”徐怀霜陡地打断他,另寻话茬,“你要找他?不必去高梧巷了,我母亲近日从高梧巷搬了出来,如今他正在隔壁住着。”
乌风一愣:“就在隔壁?你们成了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