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好在老天多数时候是眷顾她的,这样的心不在焉在金銮殿一见卢鸿光时便倏清醒过来。
  殿中,卢鸿光神色难能肃穆,颇有些不怒自威之态,将垂袖狠狠一摆,便跨步上前,语气极重,“官家,臣要状告一人。”
  恒文帝阖着眼,嘴唇翕合,“何人?”
  官员私下互相睇眼,目光不自觉往徐怀霜身上一滑,便知她今个有些麻烦了。
  昨日徐老太太寿宴那事,他们可是瞧见了。
  果不其然见卢鸿光将长翅帽取下,掀袍往殿中冰凉的地砖上重重一跪,声音响彻大殿:“臣要状告,烜赫将军居心不良,意图杀害臣之孙!”
  言毕,满殿静寂。
  俄延几晌,卢信跟着跪下,作势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官家有所不知,昨日徐老太太寿宴,臣带着犬子赴宴,本是一桩喜事,不想犬子言语间有些用词不当,徐家六郎便与犬子打了起来,这原也是一桩少年郎间的事,打架也并非什么大事,烜赫将军却带着两位副将对着犬子拔剑相向,那架势,当真是要杀害我儿!”
  卢鸿光忙往前膝行几步,佝偻的腰挺得愈发直,“官家!便是忠言逆耳臣也要再说一遍,烜赫将军实在不堪为将!”
  徐明谦立时蹙着眉站出,将昨日之事从头至尾再详细说了一遍。
  徐方隐淡乜卢鸿光一眼,也道:“官家,事情在昨日已解决,没卢大人说的那样夸张。”
  申国公更是早有准备,忙出面道:“官家,臣的母亲三年前故去一事,官家是知道的,臣的儿子与徐家大姑娘定的亲事便也耽搁到了今年,不想那卢逸小儿出言不逊,竟当着满园宾客的面羞辱我儿未过门的媳妇!”
  “哼,卢御史,这事儿我还没与你清算呢!”说罢一甩袖,狠狠瞪卢鸿光一眼。
  “哪里解决?”卢鸿光不理会申国公,反是侧肩回瞪徐方隐,气得怒目圆睁,“我孙儿回家躺在床上,请来郎中一瞧才知肋骨险些被踹断,你家六郎呢?你家六郎可有如此伤重?哼,儿郎们的事,老夫下朝再与你二人评判对错,老夫今日要参的是烜赫将军!”
  说罢他又回身,笏板高举过额,声音益发响彻,“此事乃徐卢两家的恩怨,要解决也是两家长辈解决,烜赫将军凭什么提剑剑指我孙儿,岂非是居心叵测,还请官家定烜赫将军的罪!”
  听着是桩不大不小的事,恒文帝一时没说话。
  清晨的风多少还带几丝寒,将徐怀霜嘴角噙着的笑也吹得冷冰冰的,她淡瞥卢鸿光、卢信父子一眼,暗讽世道上竟能有人心生偏见至此,江修的山匪身份一直不被卢鸿光认可,哪怕今日是他孙子卢逸有错在先,他也仍将此事暂且撇开,先要治一治江修的罪。
  稍刻,她启声,语气平静:“卢大人要定我个什么罪呢?”
  卢鸿光头也没回,像是不屑恩赐她一个眼神,便答道:“自是手段残忍,残害世家子弟之罪。”
  徐怀霜泄出一丝轻蔑的笑,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好稀奇,如今竟有先犯错的人倒打一耙的道理,果然......”
  她略微一歪头,看向卢信,“小卢大人,昨日我说养而不教父之过,这话你现下可明白了?你儿子的错,错在你养而不教,你纵容你儿子,错在卢大人不曾督促你好生教养儿子,你们祖孙三人,将这句话倒是验证得彻底。”
  她鲜少在朝堂之上说这样讥讽的言语,一时间不少昨日未能赴宴的官员有些诧异,纷纷侧着脑袋来看她。
  卢鸿光仍跪着,徐怀霜却坦然站着,逐寸开始反击,“卢大人,昨日徐老太太寿宴,你家孙子是客,我也是客,他既能在徐家闹事,那我为何不能在徐家帮忙呢?”
  “昨日是什么境况,在场的各位大人想必都已亲眼所见。”说着她眼风一转,落在几位文官身上,“敢问几位大人,昨日我没站出去前,那卢逸正在做什么?”
  几位文官互相一睇眼,也不敢在恒文帝眼皮子底下扯谎,只好垂眼答道:“就快骑在徐六郎身上了。”
  徐怀霜挂上一抹神秘莫测的笑,点点下颌,“怪哉,这听着,徐六郎是被欺负的那个了。”
  “官家,臣是做过山匪不错,可臣并无杀人之意,昨日拔剑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上前几步,言辞恳切。
  岑寂间,只剩淡不可闻的呼吸声。
  徐怀霜稍抬双眼去暗窥恒文帝的神色,见他面无波澜,心底便生出几丝翻涌的怒,她现下就要将这怒一并还给卢氏。
  她将唇弯得高高的,不以为然道:“官家有所不知,卢大人说卢小公子肋骨险些断裂,想必是卢小公子平日里过得娇奢矜贵的缘故,徐家书香门第,席间的茶水还入不了卢小公子的眼,卢小公子甚至说什么,徐家的园子太小,比不上他家的。”
  言讫不知几晌,她又话锋一转,脸上的笑一霎又变得冷冰冰的,乍一瞧,无半分通情达理之味
  ,“进了三月便是松阳书院招收学生之时,官家怜惜寒门学子,是寒门学子之幸。”
  “但......”言语稍稍一顿,她再不带一丝人情味,将卢氏恶狠狠摁紧在这殿中,“听闻卢小公子也是要进松阳书院念书的,就是不知卢小公子过惯了金贵日子,又这般容易与旁人起龃龉,这对那些寒门学子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听及此节,恒文帝总算睁开了眼。
  卢鸿光暗窥帝王神情,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忙赶在卢信要说话前开口,“官家!老臣之孙并非如烜赫将军说得那般顽劣轻狂,过得更不是什么娇奢日子,还请官家莫要轻信他人所言啊!”
  说着又立马朝季聿之睇眼,季聿之忙上前道:“烜赫将军这话说得不对,松阳书院配有统一的学子服,吃穿用度皆是一般无二,卢小公子也有几分文采,自会与寒门学子打成一片。”
  徐怀霜笑一笑,不说话。
  她要说的已尽数说了,许多时候点到为止,她相信,有她在前头说,恒文帝对后头的那些话也不怎么爱听了。
  恒文帝要的是寒门学子都能有公平的机会。
  而卢逸作为世家子,骄纵张狂,若是与寒门学子一并念学,想是会引起寒门学子间的不满,学子不满了,帝王为民改制的举措便没那么好看了。
  果真,恒文帝淡瞥一眼卢鸿光,半晌道:“卢卿的孙儿,的确该好好管教了。”
  至此便不再提什么烜赫将军残害世家子的事。
  倒叫卢鸿光的举措成了一场笑话。
  .
  阳光和煦,春烟袅袅,绵绵芳草青碧,绣毂逐一出城,扬起一阵香尘,正是初春踏青好时节。
  早春的春色益发盎然,迈进三月,徐徽音作为大姐姐,便带着家中的妹妹们一道出城踏青。
  并非什么正经的趣事,便又邀了潘敏珏一起。
  城外有处空旷的草坡,往下行半截路便是泛着粼粼波光的一片湖,娇嫩的垂杨迎风起,正是好景。
  甫一抵达这片草坡,见蓝绸子般的天,绿宝石般的草地,徐蓁蓁乍然来了兴致,下了马车忙不迭捉裙往前奔了半截路,顺势往一片空旷草地上仰躺下去,几晌又朝姐妹们招手,“大姐姐,四姐姐,七妹妹,潘姐姐!这儿!”
  徐意瞳作为家中年龄最小的女娘,起先徐徽音是没忘要带她一起出门的,偏徐意瞳自己觉得就她最小,出去一起耍有些别扭,便自顾套了车,领着绿笤往与她同龄又交好的女娘家府上去了。
  徐文珂下了马车脚步便有些缓,轻抬下巴睨着粼粼湖光,半晌才沉默跟在徐徽音一道过去。
  婢女往草坡上铺了层裁得方正的绢布,不一时又逐个往马车里提下提前准备好的酥糖点心,几位姑娘们旋裙绕坐,伏腰时身上柔软的衣裙与绢布磨一磨,两片质地不一的料子倏然碰在一起。
  徐蓁蓁很是高兴,翻在草坡上滚了几圈,几晌又滚回来,气吁吁撑着身子坐起,仰着脸欣赏好景。
  江修不好与她们共坐,临出门前便随意揣了本词集,现下坐在几人身后的凉亭里。
  未几时,听见徐徽音在打趣潘敏珏,潘敏珏又反娇嗔回去,说话间彼此都有些羞怯,两副心肠明显都牵在婚事上。
  徐文珂捧着脸百无聊赖坐在徐蓁蓁身侧,捻了块点心含在口中,话不似从前那样多,只在徐蓁蓁与她说话时偶尔笑一笑。
  几人且赏景且说笑,期间婢女取来纸鸢,徐蓁蓁坐不住,便又跑去放了会儿纸鸢。
  回来时手上捧着一碗梅子饮,像是跑得渴了,便一口气喝了半碗,倒在草坡上发出一声喟叹,“真舒坦啊,这样的日子。”
  说着她反剪两条胳膊枕在脑后,瞧着天上绵软的云,轻声道:“......我方才去买饮子,离得远时,以为做生意的是位婶娘,便有心照料她的生意,岂知凑近了才发现是位与我年岁差不多的女娘。”
  “她瞧着很厉害呢,我与她聊了几句才知这饮子是她自己配的方子,自己摘的新鲜果子,与她一比,我成日在家吃喝不愁,只顾享受,倒是有些自行惭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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