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见她呆着,江修又在她耳边打个响指,笑道:“再说了,你做出的改变已经很多了,但每一样你都谈不上讨厌,不是么?譬如现在......”
  他眼神轻扫一圈石阶上厚厚的灰尘,笑意更甚,“你竟能容忍自己穿的衣裳染上脏东西,我知道你很爱干净的。”
  徐怀霜蓦然一怔。
  少顷,她未起身,沉默撇开了脸。
  江修将她的古怪扭捏尽收眼底,暗暗发笑,想说些别的,便轻戳她的后脑勺,问:“乌风可去找过你了?”
  甫一提起乌风,徐怀霜倏忆起那张叠得整齐的纸条,还有上面稍显工整的字迹,嗓子里忽然喧出几分不自在,“......那天,我不是那样的意思。”
  江修点点头,“我知道。”
  他看着眼前的她。
  比及情爱,徐怀霜明显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要修复那面破碎的镜子,要将她散落在各处的不一样的灵魂逐一捡回,最终拼接成一个最真实的她。
  他一味渴求地求证她是否对自己有一丝喜欢,在这样重要的事情面前,显得有些微小不可提了。
  慢慢来吧。
  她的事更重要。
  他能做的是看着她像个求贤若渴的学生,一步步找回自我,这样的过程对他来说虽然太枯燥了些,但不妨碍他继续赤诚的喜欢她。
  他就是喜欢她。
  喜欢每个碎片镜里的她,喜欢残缺一角的她,也喜欢完整的她。
  每一个,他都喜欢。
  至于她到底喜不喜欢他,他有耐心去等。
  院落岑寂几瞬,徐怀霜轻声道:“乌风说,应蘅推算出天象,一月后或许会出现坠星,我会再去找崔监正,应蘅掐不准具体的时间,崔监正可以。”
  江修嗯了一声。
  光影摇晃,阳光透进树隙落在二人脸上,江修静坐片刻,忽然起身,“去找处地方把你的脸洗一洗,该回席面上了......”
  “嘶——”
  话音未落,他又陡然坐下。
  徐怀霜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江修暗暗握拳,磨一磨牙根,嗔瞪她一眼,两只耳朵红彤彤的,“好意思问,你家的事都堆在一处了!今天早上我刚醒,便发现你的月事来了。”
  徐怀霜一时有些语噎。
  稍刻,她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小声道:“我许久没来过,一时忘了。”
  “......”江修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一来二去,我已经熟悉了。”
  徐怀霜很是歉意笑笑,过去几晌朝他招一招手。
  江修忙不迭贴过去。
  片刻,徐怀霜将属于江修的那只炙热手掌贴在她身体的小腹前,一贴紧柔软的腹肉,便开始打着圈儿轻揉,“这样会好许多。”
  江修感受她极尽的耐心与温柔,整个人轻飘飘的,也不怪月事麻烦了,就静静坐在原地,稍显贪婪地感受二人过分近的距离。
  半刻钟过去,徐怀霜缩回手,别开脸看向院门,“好些了么?”
  江修闷着嗓子答了一声。
  “该回席了,我先出去,你过半刻钟再走吧。”徐怀霜此刻又变回内敛沉静的模样。
  江修盯着她起身,目光又牵着她的背影,便扯唇笑一笑,提醒道:“记得洗脸,我可不想日后换回来了被人笑话是不是曾躲在哪里哭过。”
  徐怀霜脚步一顿,也弯了唇,轻轻点头。
  “知道了。”
  .
  那厢二人把心扉敞开谈了谈,一时忧惘一时欢,这厢也有二人情意绵绵,情丝缠缠。
  蓝绸子般的天空卧着绵软的云,一处偏僻池边,徐文珂倚栏靠着,穿鹅黄对襟,扎着碧绿百迭裙,梳着双环髻,两侧对称插了朵蝴蝶绒花,红润的脸堪比花娇。
  身后有人不禁念起诗来:“盈盈醉眼横秋水,淡淡蛾眉抹远山......”
  徐文珂受惊似的回头,想看一看这看似放纵的男子是何人,待看清一张脸,羞怯怯将脸转回去,“见过方公子,这厢有礼了。”
  来人不是方思彦又是谁?他立在假石旁,衣袂随风起,唇畔噙着一抹温和的笑,“姑娘在家中行几?”
  徐文珂羞答答垂下脑袋答道:“行七。”
  “徐七姑娘。”
  片刻,方思彦上前半步,轻声问:“今日怎不见姑娘在外迎宾客?”
  “方公子莫要往前来,叫下人看见不好,”徐文珂怯怯往后退,又状若惆惘,叹道:“先前赴宴严家,家中姊妹误会了我,惹得我被嫡母教训一番,禁足至今日,碍着老太太寿辰,嫡母才松口解了我的禁令,将我放了出来。”
  “什么?距上回严家赴宴已过去多日,怎敢如此欺负你一个柔弱的姑娘家?”方思彦一拧眉,有些不可置信,半晌见徐文珂一退再退,便倏软嗓音,道:“你莫怕,我一路走来不见下人,想是都去园子里招待了。”
  说罢又一摆袖,几步行至徐文珂身侧,隔着三四人宽的距离,问:“你哪位姊妹如此是非不分?”
  徐文珂闷了半晌才答:“......是我家中四姐姐。”
  方思彦刚松散些的眉宇又骤然收紧。
  徐四姑娘,徐怀霜。
  他早已听母亲在家中夸赞多回,夸得花儿一般地好,天上有地下无的仙女儿,今个在门前见了,这厢又在他人口中听了。
  哼,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于是便轻哼一声:“都说你四姐姐明事非,知书达理,我倒觉得是夸大其词,你又没做错什么事,凭什么将你一关就是这样久呢?”
  徐文珂赧然笑一笑,“不打紧的。”
  说过几句,二人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方思彦到底是少年,未及弱冠,冷不防一眼扫过徐文珂的眼眉与红唇,连她面上细碎的绒毛都看得分明,不免心砰砰跳。
  安静几晌,他问:“七姑娘不去前头用席么?”
  “外头吵闹,我想寻处安静地方先待一待,”徐文珂垂着眼,桃腮更粉,“方公子又是为什么往这头来呢?”
  方思彦脱口而出:“不见佳人,我......”
  一句话在舌尖弯弯绕绕,偏又难说出来,方思彦难能有些窘,便眨眨眼,将脸别了过去。
  徐文珂轻笑一声,“方公子好生有趣。”
  方思彦忙又将脸给转了回来,“你觉得我有趣?旁人都觉得我只知念书,觉得我没什么意思呢。”
  “自是有趣,”徐文珂暗瞟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声音逐渐小了,“只是我觉得有趣也没什么用,那日在严家,蔡家姐姐说心系方公子,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朝公子那头望了一眼,便被蔡姐姐打了一耳光,公子再有趣,我也不敢再多说了,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方思彦听得直拧眉,甫一听见她因自己遭受无妄之灾,忙不迭再靠近些,抬手悬在她的脸侧,隐泛心疼,“痛不痛?”
  徐文珂说到心酸处,从袖管子里牵出一条绢子拭泪,歪过头去,“早就不疼了。”
  方思彦乍然涌上情绪,一把摁在她的肩上,像是要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另一种意思,“那蔡妙翎跋扈,我见了她都绕道走,她打了你,你傻么?不知道还手?”
  “我哪里敢还手呢,”徐文珂擦一擦洇湿的眼尾,满腹委屈无处宣泄,“我只是家中不得宠的庶女,她是风光无限的嫡女,我能怎么
  还手呢?若还手了,我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只怕给她逼得门都出不去了!”
  方思彦一噎,渐渐将手松了,脸色逐寸冷凝,“嫡出庶出有什么区别?你四姐姐嫡出,是非不分,蔡妙翎嫡出,嚣张跋扈,偏你庶出温柔懂事,这世上竟如此反了过来!当真可笑至极!”
  “别计较了,便去席间坐吧。”徐文珂遮下眸底得意之色,面上仍是一派弱柳扶风之态,作势旋裙引方思彦往园子里去。
  未行几步,便听方思彦匆匆唤停她。
  徐文珂扯了扯唇,殷切切回望。
  风吹动方思彦的袍子,望着她欲语还休的脸,方思彦觉得风好像也轻轻吹动了他的心,便问:“若我还想邀你相见怎么办?”
  徐文珂弯唇欣欣而笑,正要说话时,忽见另一头转出一道身影,细了瞧,是位脸生的男客。
  男客怎会往这头来?
  徐文珂一时有些生疑,心念一转,陡然停了要离去的脚步,借故与方思彦再攀谈,顺便一探究竟。
  约莫半刻,又听脚步声。
  看清那张脸后,徐文珂眼神一霎闪烁,半晌勾起一丝笑。
  待此处又只剩她与方思彦后,便朝方思彦伏腰行礼,引着他往席面上去。
  .
  辗转蜇回席上,徐怀霜面上又是一片冷静之相。
  甫一坐下与朱岳说过几句话,便遥见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往身侧来,鼻青脸肿,嘴唇还挂着血凝成的痂,不是徐圭璋又是谁呢?
  徐圭璋揣着杯盏过来,一屁股挤开任玄,落座在徐怀霜身边,“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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