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言讫便有一双保养得当的手要来牵他。
江修防备往后一退,剪着眼皮子去看,便见一位美妇人笑吟吟望着他,穿一件墨绿窄袖长褙子,一条暗纹三裥裙,梳着大盘髻,简单插一支玉石簪。
冯若芝在一旁窥瞧,轻咳一声提醒:“满满,还不见过方太太。”
这方太太却不恼,欢欢喜喜召来身边伺候的婢女,婢女取来一个锦盒,这厢打开盒盖呈在江修身前。
“徐四姑娘,初次见面,我做长辈的自是要送些礼给小辈,你的那些姐姐妹妹,我方才都已送过了,你瞧瞧,喜不喜欢?”说着,她又牵出一抹满意的笑。
江修定睛去瞧,锦盒里是一对金瓜果枝叶纹耳环。
他不懂女人的首饰,却认识金银。
这方太太,一见面便送这样的礼。
江修像是才将先前徐之翊说的那番话听进心里。
一屋子的眼睛盯着江修瞧,他却很微妙地用舌尖抵了抵腮。
第22章 礼物
外头鹊声喧阗,正厅里里外外也热闹得紧,方太太的举动被徐家四位太太尽收眼底,四位太太互相睇眼,只在面上揣个笑,没说话。
而江修像是不动声色捕猎的雀,将四位太太的神情逐一分析。
其实这什么方太太扁太太,送不送徐怀霜金银首饰,与他都没有关系。
可这一双手就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去接。
“哟,方太太出手大方,是我家霜姐儿没这个福气了。”
冯若芝端着腰上前看一眼,含波的眼神轻轻往江修身上一转,旋即剪着胳膊去揽方太太的臂弯,打趣似的与她解释:“你不知,我这女儿啊,平日里就爱四处张罗些书籍看,首饰珠子我不知替她打了多少,寻常姑娘见了都爱不释手,可你猜怎的?都被她原封不动地给退回来了!”
二太太余琼缨吭吭笑了两声,顺势搭腔:“方太太,霜姐儿是这么个性子,你的好意她记在心里呢!”
江修心念稍稍一转,便知冯若芝与余琼缨在替他脱身,便缄默着,朝另一位脸生的太太行礼,寻了张绣墩坐下。
只是这女娘的规矩秀气,他做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罢了。
另一位便是申太太,今个正为了儿子申麟与徐徽音的亲事来,脸像个白玉盘,体型略显丰腴,神情喜洋洋的,便也朝方太太递话,“我的妹妹,可别吓着一屋子的小姑娘,你不是还带了磨喝乐?先前四姑娘没来,你不好拿出来分,何不现在再拿出来分一分?”
方太太很是高兴,也很是满意,因此即便那副耳环子没送出去,她也不气馁,忙牵动唇笑得热烈,朝带来的婆子招一招手,将一人宽的方盒给放在案上。
“怪我怪我,是我没准备好,来,都瞧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我娘家有位亲戚爱四处跑,年前便带了一箱子磨喝乐回来,”说着她攥出绢子掩着唇笑,“我一看,这不是姑娘家爱玩的?我家两个都是小子,哪里会玩这个。”
“今个我随申太太一道来,也没提前给你们说一声,快,挑一挑吧!省得我这心里过不去。”
言罢又朝江修睇一眼,笑问:“四姑娘,可有喜欢的?”
她啰嗦半日,又是拿磨喝乐,又是提起家里两个儿子,还刻意问一问他,江修再不懂这里头的门路,也在此刻咂摸出味来。
他不想挑。
什么磨喝乐,不就是木头雕的?
他也会雕木头。
还有方太太的儿子们,他觉着也挺有意思的。要娶娘子的人不来,窝窝囊囊缩在家里,让老娘来相看,那这娘子到底是老娘娶还是儿子娶?
哼,什么方思明方思彦,听名字就不怎么样。
可今日厅内坐了许多人,他再是不情不愿,也得维持徐怀霜的体面与端庄,便转头看一眼冯若芝。
既是家里的姐儿都有一份,冯若芝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开脱了,只不露声色点点头。
江修撇一撇唇,勉为其难站了过去。
徐家五位姑娘,按常理说徐
意瞳也该过来,可大约是今日厅里的秘密在长辈间心照不宣,徐意瞳不过十岁,过不过来也就无妨了。
方太太总是借着饮茶的间隙去瞧江修,便柔声催促:“四姑娘,你挑呀!”
江修懒懒掀着眼皮子往方盒里落,也凑巧与徐文珂并肩站着,他稍稍转头乜一眼徐文珂,徐文珂便扯出一抹虚伪的笑,“四姐姐先请。”
自打上回吃了这徐文珂一记闷亏后,江修心中就始终有股气泄不出去,虽知道她是个女娘,他不好去做什么,但此刻肚里偏就起了坏水,要这徐文珂也不痛快。
他作势伏着腰往方盒里看,余光却留意着徐文珂。
指尖要触到一个手持荷叶的磨喝乐时,徐文珂的眼神闪烁一下,江修无声笑笑,毫不留情拿在了手中,“这个不错,还有莲花,很可爱呢。”
徐文珂立时变了脸色,但也不过一瞬。
眼见她另寻一个,要伸手去拿,江修陡地出声,扭过头去问:“方太太,这磨喝乐,是我家的姊妹们都有么?”
方太太见他搭话,面上笑意益发重,“自然!”
江修眼疾手快抢在徐文珂的前头拿走了她看中的那个,笑得没心没肺,“我还有个妹妹,我替她挑了。”
说罢不再看徐文珂脸上的神情有多难看,自顾揣着两个磨喝乐回了冯若芝身边。
挑选完毕,申太太将话又抛回两家结亲之事上。
徐徽音是待嫁新妇,本不该出来见客,申太太却没那样多的规矩,也觉着是她家申麟耽误了徐徽音,便央着郑蝉将徐徽音带来,当亲女似的对徐徽音嘘寒问暖。
今日是来商议名单,顺道也问了问徐徽音的意见,这黄道吉日是长辈选,还是她自个来选。
徐徽音受宠若惊,羞答答红了脸,只小声说:“我听母亲的。”
聊过了,下晌太太们便聚在一处打叶子牌,晚间留了申太太与方太太在府中用膳,天黑了给人送走,四位太太便舒一口气,捏一捏酸软的腰,自顾打发小辈回房。
江修一手拿一个磨喝乐,勾一勾坏笑,大摇大摆从徐文珂身前晃了出去。
走到雨霁院,正凑巧绿笤送来徐意瞳的检讨。
收过检讨,江修喊住绿笤,将一个磨喝乐扔进她小小的臂弯里,“喏,拿去,叫她老实待着,明日继续去雪月阁。”
绿笤怯怯收了,不敢多留,怕被四姑娘绑在树下,便拔腿奔命似的往外走。
江修瞅着小婢女的背影笑了,妙青在身侧提醒一声,他旋即转背往院内行去。
演了一日的戏,这具身体又疲乏起来,江修往榻上盘腿一坐,打发妙青去沏茶,自顾歪着身子扫量手中的磨喝乐。
适逢妙青端茶进来,见江修发着呆,便洇过一丝笑,小声打趣道:“姑娘,奴婢瞧着,今日那位方太太对姑娘很不一样。”
江修淡瞥她一眼,问:“你也看出来了?”
妙青:“方太太瞧着很照顾姑娘,姑娘刚去时闹了个尴尬她也不生气,奴婢听说方太太的次子与姑娘年岁差不多,方太太会不会......”
“行了!”江修拔座起来,蓦地打断了妙青的话,不耐叫她出去。
妙青不明所以,只得抿唇退下。
没几时,那磨喝乐脸上的笑益发刺眼,江修越看越恼,三两下拿了它出寝屋,借着月色环视一圈,便轻哼一声,往小厨房的方向去。
“啪!”
再出来时,江修脸上多了丝笑。
妙仪今个没跟着他去前厅,便从耳房歪出个脑袋,“姑娘怎从小厨房过来?方才是什么动静?”
江修笑意更甚,“没什么,我拿斧子劈了个东西,睡去吧。”
未行几步,他又道:“妙仪,叫妙青进来,我有事吩咐她。”
没多久妙青进屋,江修趴在桌案前,指腹点一点白纸,“妙青,替我再写信给崔鹿清,她的病也该好了。”
“......这回,你就这样写,”略一沉吟,他道:“就说我年前上街看了傩神,对鬼怪乱神之事感兴趣,问问她家中有没有与之相关的书籍,借我看看。”
妙青写信的间隙里,江修拾过一面铜镜,对镜戳一戳镜中的脸颊。
说不清是什么缘故,他总觉得多了一丝想彻底换回去的想法,多了一个要彻底换回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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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她就会抢我的!她什么都有,凭什么还抢我的!”陡地一声脆响,徐文珂砸烂了房中的杯盏,额心拧得很紧,满眼的不甘。
一人匆匆进屋,忙掩紧了门窗,低道:“祖宗!你动静小些!”
她生一张瓜子脸,穿天水碧直缀开叉衣,扎月白细密褶裙,黝黑的发丝像丝绸缎子,只在脑后别一根白玉簪,细了瞧,仿佛世间所有的纤尘不染都凝聚在了她身上。
正是位居三房的孟姨娘。
便说这孟姨娘也是独一份,府上四位太太,原都是叫外头人艳羡不已的角色,因着四位爷秉承徐家家训,绝不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