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卢鸿光立时朝季聿之使眼色,季聿之忙道:“徐中丞这话听着倒像偏向山匪,既是匪,为何不即刻派人绞杀?”
  徐明谦旋身看一眼他,冷不防笑了,“小季大人,莫以为做了言官便可胡乱说话,匪是可恨,人数也不少,朝廷若要无凭无据绞杀,若杀错了人,与匪又有何区别?”
  殿中一时各抒己见,徐怀霜夹在一个最尴尬的位置,只能维持沉
  默。
  直至恒文帝身侧的天使高喊噤声,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适才停了下来。
  恒文帝最终采纳了徐明谦的建议,朝潘奇道:“此事还是大理寺负责。”
  潘奇忙惶惶应下。
  下了朝,徐怀霜顾不得再与大伯二伯说话,脚步加快出了掖门,甫一钻进马车,便道:“先不去军营,去一趟高梧巷。”
  不知怎地,大约是乍然听闻李承瑜的惨死,她莫名牵出了一丝心慌与不安,总觉得家里也发生了什么。
  马车拐进高梧巷后,徐怀霜便坐在马车里没动,使青枫去与徐家门房的犇犇套近乎。
  没几时出了太阳,青枫背顶着暖色折回,立在马车旁轻敲车壁,小声道:“将军,小的套出话了。”
  “进来说。”
  青枫左右看了几晌,弓身钻进了马车,低道:“徐家守门的门房算不得机灵,我没几下就把话给套了出来,今个一早徐家确实出了桩事,徐家几个小主子都被罚了,尤其有一房的小主子罚得更重。”
  徐怀霜忙坐直身体追问:“是几房?”
  青枫虽不知主子为何要莫名来探这徐家的隐秘,却也遵循下人的本份,依言答着主子的话:“是四房,四房的公子挨了板子,四房的姑娘被罚跪了祠堂,那门房说,没个三天三夜,四房的姑娘是出不了祠堂的。”
  徐怀霜一颗心立时沉到了谷底。
  她的姊妹们昨夜行事滑稽荒唐,被祖母发现了。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徐怀霜朝外一扇手,叫青枫出了马车,自己则是阖眼静息。
  乍然莫名又换回将军府,便多出这许多事,她觉得心房被拧成了一团乱麻。
  徐怀霜静静拨着那团乱麻,一根根抽开,大约过去半个时辰,才命道:“青枫,先送我去军营,下晌早些来接,期间你去百戏园打探一下,问问园里负责唱琵琶记的角儿明日得不得空。”
  “将军要听戏?”青枫有些茫然。
  徐怀霜叹一口气,“多的别问,照做便是。”
  她有许多问题要问江修,也有互换魂魄之事要与他商量。
  明日她便请百戏园的角儿登府,只说是误进了徐家,祖母最爱听琵琶记,定会将戏班子留下,戏听得高兴了,她的母亲便会央着求一求祖母,江修或许明日便能出来。
  .
  隔日下晌,映照进祠堂的朦胧尘光一霎变得明晰,守门的婆子倏地将门打开了。
  妙青朝门口张望,忙噙了喜出望外的笑上前,“妈妈,这是?”
  婆子不好去窥家中的主子,便只朝妙青望一眼,笑道:“四姑娘是有福气的,今个百戏园的角儿记错了客,登错了门,老太太一高兴给人留在园子里唱戏,这不,连着对四姑娘也不计较了。”
  说罢便略微一颔首,旋身离去。
  妙青妙仪大喜,赶忙轻唤正眯着眼小憩的江修,“姑娘!姑娘!可以出去了!”
  江修正歪着脑袋,很是不端庄地半匍匐在蒲团上。
  闻言他抖着肩笑,立时来了精神,抻一抻酸软的腰,大摇大摆领着妙青妙仪出了祠堂。
  回雨霁院后,冯若芝身边的妈妈便过来交代了几句。
  言下之意便是而今正是禁足时期,老太太虽说将他给放出了祠堂,却没解了他的禁足。
  江修蓦地又塌下脸来,淡着神色将自己关在了寝屋里。
  直至清夜,连雨霁院里打杂的小婢女都忍不住睡下时,揿在东墙的窗户被悄声推开,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爬了出去。
  江修一面回想着徐家哪面墙最好攀爬出去,一面嘀咕:“倒霉透了,先前回自己家要爬墙也就罢了,这回还要做贼!什么禁足,都是陋习!我那不是为了教训那杂碎才想了这个法子!”
  恨恨在心里想着,江修已行至院墙边,一把将裙摆往上捋着,偷偷摸摸左窥右瞧,使了全身的劲往上爬,好容易爬上墙头了,又因黑灯瞎火没看清,明明瞧着外墙有处坎能落脚,却偏偏一踏空,闷声不吭摔了一跤。
  他收着力,这一跤倒也不疼。
  活泛几下手脚,又借着几丝微不可见的月光细细看了遍手掌,才急骂道:“都说老子欠你!摔一跤还要看有没有摔着你的身子!”
  他像是有满腔的火气无处可泄,便颇有些窝囊地打了套少林拳,站在原地静候几晌,没听见徐府有什么响动,适才迈开脚步离开。
  哼,同样的当,他不会上第二次。
  一路躲过夜巡的护城军,又使力翻过将军府的院墙,行至他的寝屋时,见里头亮着烛光,他那具身体的影子在窗户上映着,便冷着脸,重重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开了条缝,江修闷头就钻了进去。
  原本是想先痛诉一番徐家的陋习与腐朽,不想一抬头,见徐怀霜静静站在原地,无情无绪盯着他。
  不知怎的,江修有些心虚,“......你干什么不说话。”
  “将军要我说什么?”俄延半晌,徐怀霜才淡声开口,“说祖母为何把将军关进了祠堂?”
  “你知道?”江修倏地走进几步,没几时反应过来,“今天那什么戏班子是你请的?”
  “你早算准了今夜我会偷溜出来?!”
  徐怀霜转身往案前坐,语气破天荒有些冷,“将军,李承瑜死了。”
  江修嗤地笑一笑,“那样的杂碎,活着做什么?”
  徐怀霜转头望向他,平静道:“他的确不配活着,可如今朝中已经有人怀疑将军了。”
  “哪怕证实了他是天狼寨的人所杀,你也会被当作与天狼寨的那些山匪一样的人。”
  江修歪着脸看她,半晌扯一扯唇,“我不在乎,他能死了就......”
  “那将军在乎什么?”徐怀霜垂眼坐着,声音很低,“我知道,你想做将军,去了虎虎山我也发现了,奸淫掳掠你不做,你占山为王,山脚下的农户却和你亲近,你在乎那些能让你在乎的东西,在乎你想在乎的东西,倘或我换句话说,一件事的对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只在乎结果。”
  江修没说话,沉默看着她。
  徐怀霜轻叹一声,倏软嗓音:“将军,惩戒李承瑜没错,可若是他的死会间接导致你以后再做不了将军呢?”
  “我不求你扮演我扮演得多像,可是将军,一件事的结果固然重要,过程也很重要,往后行事时,能不能再多考虑考虑?”
  “我记得曾与将军有过约定,我替将军行事,将军替我扮演好徐四姑娘,我从前读的是女娘的书,即便在金銮殿被别的官员针对,我也不曾怨过什么,可是将军,我很了解我的祖母,到了被罚进祠堂的地步,证明你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
  徐怀霜言辞间没有埋怨江修,说得也十分委婉。
  江修被她说得站在原地没动,一双眼紧紧盯着她,满腔的烦闷悄无声息牵出了一丝委屈,沉默许久才道:“那我知道错了,行不行?”
  徐怀霜没料想他半日憋出句这样的话,一时哑了声。
  江修却以为她在生气,陡地逼近几步,一双手撑在案上,扭着脑袋去瞧她,“我说,我知道错了。”
  这样的距离有些过分近了,徐怀霜忙仰着身子避开,轻咳一声另寻话茬,“不说这个,我没有责怪将军的意思。”
  江修眨眨眼,看她的芯子又变回了温柔似水的模样,便弯弯唇,又吊儿郎当起来,“这样才对嘛,你刚才的小古板样子吓我一跳。”
  徐怀霜起身躲开,朝江修招一招手,二人便在桌前对坐。
  抿着唇,徐怀霜总算又问:“事情是如何败露的?”
  江修笑吟吟斟茶喝,满不在乎瞟她一眼,“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个呢。”
  说罢他很是豪迈喝光一
  盏茶,一叉腰痛诉:“你那七妹妹告的密!”
  徐怀霜一怔,有些意外:“七妹妹?”
  “对啊!”江修说得来气,“我几次都叫她给怼了,本来见她是个女娘,又是你妹妹,不打算与她计较,没想她竟一扭头将我给告去了老太太那,害得......害得你哥哥也挨了打。”
  前头的话还算忿然,后头提起徐之翊挨打,江修又莫名有些心虚,便补了一句夸赞:“你哥哥倒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很是瞧得起他。”
  提到徐之翊,徐怀霜牵着唇笑一笑,想到那徐文珂,她便又敛了笑,叮嘱道:“既然七妹妹针对你,你就别再叫她抓住把柄了。”
  江修一扬下巴,勾出不屑的笑,指一指自己,“我能叫她害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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