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不,官家一高兴,给他封了个将军当!”
“普天之下,谁做官不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
“他倒好,就这般做上官了!”
潘太太话虽说得不重,语气里却有更多的鄙夷,端起茶盏呷一口。
“听人讲,他生得粗犷,胡子邋遢,也不修面,脸一板能吓哭小儿,这回叫他做了将军,往后定是配个世宦出身的姑娘!”
“我觉着吧,从明日起,这盛都城里的女娘就都去拜拜老神仙,切莫叫这霉运落在头上!”
徐怀霜昨夜便听妙仪说了一嘴,对这位山匪将军的好奇心却仍是不浓,反而是潘敏珏的小动作更吸引她的目光。
徐柏舟在屏风那头时不时搭话,嗓音低醇,言谈守礼,给潘敏珏听得心神荡漾,接了茶盏在手里也不喝,总将身子悄悄歪向屏风,时不时暗窥徐柏舟的影。
徐怀霜在心内笑笑,暗暗瞧着二人的小动作,觉得有趣。
孰料两幅怀春的心肠一霎相触,潘敏珏一眼与徐柏舟隔着屏风对上,羞怯下忘了动作,拂盏的茶盖重重落在盏身,撞出清脆一响。
打断了厅内说话的长辈们。
潘敏珏陡地红了脸,自知失礼,慌乱间哑声,也不再看徐柏舟。
见她不知所措,几个堂姊妹怔愣住,潘太太拧着眉要低斥,聂女史也看着,徐怀霜紧抿着唇,到底出声。
“方才我听外头有鸟儿在叫,这在寒天里也是稀罕事一件。”
她朝潘敏珏轻轻眨眼,“潘姐姐可是听见了?”
潘敏珏算得机灵,忙将茶盏放下,旋裙行至潘太太身前。
先是对徐家几个长辈与聂女史行礼,又摆摆潘太太的手撒娇,“是呢,母亲,我能出去瞧瞧么?”
潘太太倏松眼眉,嗔怪指一指她的额心,“你呀!去吧!”
在场的都是世家女,知道相看间乱了规矩不是好事,给徐怀霜这么一说,见潘敏珏顺势而下,自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大太太郑蝉见儿子迟迟未走,暗揣了他的心思,不由乐得弯起眼眉。
旋即朝家里几个姐儿摆摆手,“去吧,难为你们陪着做长辈的,想是枯燥,都出去瞧瞧!”
出了正厅,潘敏珏轻舒一口气,忙冲徐怀霜笑一笑,“徐四妹妹,方才多谢你!”
徐怀霜稍稍颔首,只说不打紧。
除却这桩小事,今日倒是圆满。午晌席间用膳时,潘太太与郑蝉明显益发熟稔。
末了用过午膳,徐家又欢欢喜喜将人送走,聂女史也顺势装样,随潘太太去了潘家。
随后老太太回了苍松斋,将其他人都屏退,只留徐怀霜一人。
老太太很是满意她今日行事妥帖,“满满,今日之事,你叫祖母心里熨帖极了。”
满满是徐怀霜的小字,听老太太如此亲昵唤她,徐怀霜松了眼眉,垂首乖巧应声,“二哥哥今日与潘姑娘相看,聂女史也在场,虽说咱们家无外人,但失了礼数到底不好。”
老太太一剔眉,笑出声来。
“这家里啊,就你最懂事,最乖。”
“我最放心的就是你,成,折腾半日,我也乏了,头先你外出带回的那道金玉酥我倒有些想了。”
“带着婢子出去逛逛吧。”
“听说那位出身山匪的将军今日回城,外头想是热闹,你便也去瞧瞧吧!”
徐怀霜心中明白老太太这是变着法儿的感谢她今日解围。
想叫她出去解解闷,耍一耍。
于是顺着老太太的话应了声。
“是,祖母。”
第2章 换魂
临出门时,徐怀霜安静站在阶上,等着门房套车过来。车轴滚过两条湿痕,驭马的小厮弓身放下矮杌。
伏裙在车里坐下,妙青轻叩车壁,“姑娘坐稳了,去鹤桥。”
帘外轻轻应声,小厮拉紧缰绳拐出了高梧巷。
俄延半晌到了鹤桥附近,徐怀霜便下了车往八宝斋走。
买了老太太爱吃的金玉糕,妙仪转眼扫量紧挨着的几个铺子,问徐怀霜要不要瞧上几眼。
见有书斋,徐怀霜点点头。
未料方行至书斋门前,裹着袄子的掌柜陡地一落钥,兴冲冲往外跑。
妙青赶忙将他拦下,“掌柜,您就不做生意了?”
往日出门,徐怀霜常往这间书斋来,掌柜认得她,见了她忙打声招呼,旋即指一指西边的方向,“徐四姑娘,今日对不住,我赶着去瞧热闹呢,劳烦您上别家去看看吧!”
这话却勾起了妙仪的兴致,“是去瞧那位将军对不对?”
掌柜有些急切,却仍耐着性子与她解释:“是是是,今日是那山匪大将回城之日,听人说行军队伍已经进了玄水门,都说他厉害,哼!我倒要去瞧瞧,由山匪之身跻身朝廷,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位掌柜开着书斋,是个读书人,言语间提起这位将军,多少有些瞧不起他的山匪出身。
言讫他向徐怀霜颔首,自顾往玄水门的方向去了。
妙仪叫掌柜那么一说,心内痒痒,也想跟着去瞧热闹,忙道:“姑娘......”
徐怀霜陡地停步,露在天光下的一张脸转回去瞧妙仪,给妙仪瞧得心内发怵,只好垂下眼眉小声道:“咱们都出来了,就瞧一眼嘛。”
不多时只听一声轻叹。
徐怀霜:“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妙仪,只此一次。”
妙仪立时喜滋滋朝妙青挤眉弄眼,嘴里不忘夸赞徐怀霜,“就知道姑娘最好!”
想着那头拥挤,徐怀霜没再叫小厮驾车去,只将给老太太的金玉糕放回车里,而后叫妙青寻了小径,慢吞吞往玄水门走。
玄水门下连着护城河,行至河边,妙仪蓦然眨着眼,眼珠匪夷所思地来回摆,“这样多的人,都是来瞧热闹的?这将军是个金疙瘩不成!”
她话虽如此说,却还晓得与妙青一道将徐怀霜护在身后。
天寒地冻,难为此处挤得水泄不通,人与人前胸贴后背,倒暖和起来。
徐怀霜抿着唇如是想。
她并未掀眼去瞧,一来前头有人比她高出不少,二来她不过满足妙仪那点好奇心才过来。
只盼着尽快离开此处。
“......这就是那山匪大将?”
“他这什么神情?”
“噫,到底打了胜仗,但也不至于这样猖狂瞧人吧?”
“胡闹!听闻此子年方二十二,已及弱冠,好歹做了官家亲封的将军!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都说他无父无母,哼,真是没半点规矩!”
这把嗓音徐怀霜倒认得,是头先那间书斋的掌柜。
他言语间实在太过鄙夷,徐怀霜不赞同摇了摇头,心底仅有的一丝好奇心被这些话给勾了出来。
没人注意她,徐怀霜悄悄踮脚,总算抬起眼睛往那头瞧。
孰知刮起一阵冷风。
后头不知是谁打起喷嚏,徐怀霜仿若做贼般,一时紧张,手中的绢子立时挣开束缚,越过乌压压的脑袋往前头飘。
徐怀霜忘了动作,未瞧清高坐马上的身影,却万分惊诧地盯着那条绣了自己小字的绢子扑去了男人的脸上。
轻柔的绢子裹着男人的下颌,一霎又被风吹走,在河边浮浮沉沉,最终落去岸边的枯柳上。
“妙青!”徐怀霜难能泄出急切的神情,忙喊道。
妙青拉过妙仪,安抚道:“姑娘别着急,奴婢这就替姑娘取回来。”
徐怀霜没了再瞧热闹的兴致,一门心思拐去了绢子上,算不得太放心,便叫妙仪在前头开路,自己跟在妙仪身后走。
好在绢子挂得不高,妙青给脚下垫几块石头,妙仪搀着她的胳膊,三两下就将绢子取了下来。
徐怀霜陡地长舒一口气。
妙仪见她神情倏柔,嘻嘻笑道:“别怕,姑娘,这绢子丢不了,姑娘可有瞧清那将军的模样?”
行至柳树下,站得没那般近了,便说视野广阔起来。
适逢
马蹄声益发近,徐怀霜原是看着妙仪,听见声音也不免再侧头去瞧。
为首跨马行进的男人英挺剑眉,鼻正唇薄,斧劈的下颌高高扬起,未束冠,取了根刺目的红木簪插进发间,余下的发丝垂在宽厚的肩后,天光下瞧,发尾有些泛黄。
徐怀霜适才忆起那掌柜的话,于是瘪一瘪唇,娟娟嗓音放得很低,“赳赳武夫,一不芝兰玉树,二不斯文儒雅,不怎么样。”
收回绢子,指腹摩挲绣得精丽的小字,想着它扑过他的脸,徐怀霜又朝那头看去。
谁知他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竟稍稍拉辔,使马儿行得益发慢,一双乌眸锐利,直勾勾往她面上盯。
冷不防四目相合,徐怀霜撞进他毫不避讳的眼里。
他的眼神轻扫,落在她手里的绢子上。
徐怀霜一霎别开脸,躲开了这样侵略的野蛮视线。
两片沾过口脂的红唇紧紧抿着,她终是道:“实在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