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曹昂终于平复了凌乱的心跳,坐回原位。
  回想着曹操的处事作风与脾性,结合曹操对袁绍的态度,曹昂心中一冷,也终于明白顾至为何有此一问。
  “我不知将来会如何……但我不愿见到以私废公之事,更不愿因为个人的私欲,抛却过往的一切情谊。”
  比起因为个人情感而枉顾大局的行为,更加可怕的,是纵容个人的私欲,将过去的信念、旧情,乃至过去的自己,全都踩在底下。
  “若到那时……”
  所有的话语都被压在喉咙口,模糊得难以辨认,却又格外笃定。
  “我定会竭尽所能,极力制止。”
  曹昂略去了首尾的代指,但不管是他还是顾至,都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一刻,他们像是在无形中立下了一个约定,达成了某个共识。
  “欲平祸乱,先要备好锋利的刀刃。大公子还需磨刀……才有从心所欲的机会。”
  曹昂颔首,捡起陶杯,拂去上面的尘埃。
  “今日多有叨扰。”
  曹昂恢复寻常的音量,将陶杯放在木案上。
  临走前,他似是有些迟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了一句。
  “如今的先生,无论是神态还是行止,都与荀侍中相仿。想来……长久的相处,确实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些事。”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夫夫相”的说法,曹昂这话听起来就是随口一说,像是想到初见时顾至冷僻离群的行止,因为巨大的改变有感而发。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听在顾至耳中,不免多了一些更深层的含义。
  直到曹昂离开,顾至还在想“夫夫相”这个问题。
  他不曾察觉自己与文若的行事有什么趋近之处……倒是饮食方面,因为总是在一起用饭,两人吃饭时的习惯与先后次序已调节一致,连吃饭的速度也相差不离。
  这个问题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插曲,很快就被顾至忘到脑后。
  曹操已占领冀州,下一步要向幽州进军。
  远在幽州的袁熙派人迎回袁绍的尸骸,找了一个叫陈琳的文官,写了一篇檄文痛骂曹操。
  曹操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找来谋士团,共议策略。
  “袁熙与乌桓勾结,想要借乌桓的兵力对抗我军。比起在青州驻军的袁谭,我军应当先行征讨袁熙,以免乌桓蹋顿的军队在北部为祸。”
  荀彧不疾不徐地分析战局,陈列敌我双方的优劣,为曹操提供攻敌的思路。
  一旁的郭嘉顺势补充:
  “乌桓首领蹋顿,骁勇善战,野心昭彰,定会借机生事。然而此人远居北地,只知骑射,不通布阵,更无远见之能。”
  “他自持地远,只当袁熙是供他操作的剑柄,对自身营地的防备反倒轻忽。若要向北征伐,或许可借道绕过幽州诸城,卒然击之,先讲蹋顿斩于马下。”
  曹操缓缓颔首,看向一语不发,仿佛若有所思的顾至。
  顾至像是没有察觉曹操的视线,仍然沉默地坐着,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模样。
  但这份沉默终究只是错觉,会后,顾至单独求见曹操,
  “幽州之北极为严寒,不适宜体弱之人。”
  顾至的神色前所未有地肃重,令曹操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躯。
  曹操以为顾至口中的“体弱之人”指的是自己,他又要花式推拒领兵的权力。
  哪知,顾至完全不曾提及自身,只报出了另外三个熟悉的名字。
  “奉孝,志才……以及文若,当在冀州镇守,以免士兵复叛。”
  听到这三个名字,曹操眼中的凝肃化作了无言。
  戏志才确实身子不佳,曾经孱弱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如今好转了,也依然让曹操心有余悸。
  郭嘉……虽然看不出身体有什么问题,但他看着确实有些瘦削,行军路途容易体力不济,每次寒潮都会罹患风寒,也勉强当得上一句体弱。
  可最后冒出的荀彧是怎么回事?
  顾至口中的体弱,指的是十多年来从未生过病,从小精于骑射,狩猎之时能轻松拉开军中的长弓,虽然不擅长搏斗但也能轻松撂倒寻常匪盗,有春秋士风的荀文若吗?
  曹操沉默,大为不解,且深受震撼。
  如果身体健康,从不生病,体格坚实的荀彧都算“体弱之人”,那他这个经常头痛的主公又算什么?
  顾至当然看懂了曹操的眼神,但他丝毫不因为自己夹带私货而发虚。
  “军中另有一位体格健硕、智谋超群的少年人,可为主公出谋划策。”
  曹操当即被转移了注意:
  “是何人?”
  “司马懿。”
  第140章 绑上贼船
  曹操努力回忆了许久, 着实没想起这司马懿是哪一号人。
  他斟酌着询问:“这司马懿……莫非是河内豪族司马氏的族人?”
  “正是。”顾至回答道,“他正是前任京兆尹——司马建公之子,司空掾属司马伯达的二弟。”
  “原来是建公之子, 伯达之弟。”曹操恍然。
  一说起司马建公,司马防,曹操便知晓了司马懿的来历。
  当初曹操担任雒阳北部尉,正有司马防的一份力。
  “建公的举荐之情,孤铭记于心。”
  曹操感慨着往事, 对司马懿生出浓厚的期待,
  “只是建公的二子,怎么会在军中?”
  这次出征, 司马朗并未随军, 他的二弟却出现在军中, 这不免让曹操心中生疑。
  “这位司马家的郎君与二公子交好, 时常伴于二公子身侧。”
  听到这,曹操才想起他的二子曹丕曾向他汇报过这件事,说要带人随军。
  只他当时并不在意, 没有仔细过问,只让属下核查了这些人的身份, 确认没有问题才将他们放行。
  “来人, 到二公子帐中, 将这位司马郎君请来。”
  曹操一声令下,士兵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一头雾水的司马懿进了主帐, 每一步都踩得极为谨慎。
  “见过司空。”
  衣袂垂落,向前并袖。
  司马懿行了一礼,低着眉眼, 看起来木讷且老实。
  曹操一瞧见司马懿,眉峰便微不可查地收紧了几分。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打量着司马懿的面相。
  曹操不懂相面之术,但他多年任官、征伐,自有一套认人的本领。
  他从表面木讷的司马懿身上看出了一些异样,却隐而不发,只笑着与司马懿叙旧。
  “我与你的父亲算是旧交,你又与丕儿交好。你尽可松快些,把我当做你的叔父,不必如此拘束。”
  “是。”
  司马懿一板一眼地行礼,直到又一个晚辈礼结束,他才拘束地起身,在曹操的下首坐下。
  他没有抬头去看营帐中的其他人,更不曾与曹操对上视线,就那么不通世故地坐着,像是一块朴实无华地木雕。
  司马懿没有问曹操为什么叫他前来。但他的眼角一直突突乱跳,莫名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只这一个照面,曹操就改了主意。
  他没有继续与司马懿寒暄,转过头,与顾至商榷征伐的事项。
  被晾在一边的司马懿安静地坐着,看似在等待曹操的吩咐,实则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另外两人的对话上。
  两人的谈话让他收集到一些情报,也让他内心的不安愈加深重。
  司马懿看不透曹操的用意,更猜不到曹操接见他的理由。
  如果是为了拉拢河内司马氏,他的长兄司马朗已经是曹操的僚属,没必要从他这个毛头小子身上下手。
  如果是因为曹丕……
  司马懿开始反思自己这几年是不是有什么事做得不妥,惹了曹操的注意。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边的曹操像是终于想起他的存在,重新将话题转到他的身上。
  “此次远征幽州,二郎可愿一同前去?”
  二郎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司马懿缓了片刻,方才意识到曹操口中的二郎指的是自己。
  比起这个亲近的称谓,曹操这句话的含义更让他觉得惊怵。
  什么叫“可愿一同前去”?他究竟什么时候招了曹操的眼?
  心念急转,司马懿仍木着脸,没有露出分毫异常。
  他停顿了片刻,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与二公子投缘,愿与二公子同往。”
  他刻意将这句话往“陪同曹丕”的方向理解,既是应对也是试探。
  然而,司马懿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已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个雪球即将迎面砸下,让他为之寒颤。
  “丕儿他有其他事要忙。”
  曹操没有遮掩,径直推翻了司马懿的试探,
  “我常听伯达夸你聪颖过人,善谋善断。正巧,此次战役,孤身边还缺一个出谋划策的幕僚。二郎可愿随军北上,为孤出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