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顾至一动不动,任由荀彧帮忙拭面,闻言,他睁开眼,老老实实回答:
“五六分?”
郭嘉这次带来的酒就是普通薄酒,与荀攸上回送的青叶酒的烈度相差甚远,几乎就是甜米酒与二锅头的区别。
顾至的酒量确实不好,但以古代普通酒水的烈度,还不至于一碗喝成烂泥。
他把郭嘉的脸当门帘拉,最初是真的热酒上头,后面都是装的。
既然是“借酒卖醉”,那这第一卖,当然要献给平日里互坑的损友,也算是对郭嘉的回敬。
对于顾至所说的答案,荀彧早有意料。
荀彧见过顾至真正饮醉酒的模样,见他一路没有“乱来”,便猜到他并没有彻底饮醉,还留了一些清醒。
“就知瞒不过文若。”
顾至仍然靠在荀彧的怀中,不愿动弹。
在郭嘉提起“苦肉计”三个字的时候,顾至就已决定放弃“卖醉”的计划,以免荀彧真的为他担心。
只是顾至怎么也没想到,当他借着几分醉意呼喊荀彧的名字,竟真的把荀彧喊来了。
“文若来得这般快,可是听到了我的呼声?”
“我正要找阿漻,谈一谈那日的未尽之言。”
荀彧垂着眸,不由收了几分力。
他没有忘记那一天,顾至曾以半认真半玩笑的方式,希望他有话直言,不要因为顾虑而有所隐瞒。
他也将顾至这几天的烦忧看在眼中,只因为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说辞,这才一再拖延。
如今,他即便是有再多的考虑,也不能再粉饰隐瞒。
顾至无法瞧见荀彧的神色,只感到背后的臂膀多了几分力道,几乎要将他嵌入怀中。
后知后觉的晕眩感涌上大脑。方才还尚算清醒的意识,此刻被一阵阵上涌的酒气冲击,已多了几分朦胧。
“命有所制,天有所启[1],人力之所不及。”
人始终受外部环境制约,难以对抗外界。
“在尘埃落定前,自当尽力相谋,顺受其正。可若是最终难以更改命途……”
顾至昏昏沉沉地听着荀彧的话,因为酒的后劲而迟钝的大脑无力运转,难以分辨其中的含义。
背后,紧拥着他的那双手温柔地抚触着肩颈,似安抚,似眷恋。
“若一切无法更改,我希望阿漻……莫要强求。”
思绪停滞数息,顾至终于读懂了整段话的含义,也终于明白荀彧迟迟未能坦言的缘由。
半酣的睡意瞬时消散,顾至试图聚焦,看清眼前之人的神色,却是徒然。
“莫要强求……是为何意?”
在知晓“真相”的时候,荀彧全无退意,陪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分析、复盘,一起找着解决之法。
他那近乎荒诞的经历,荀彧从来没有怀疑过,也从来不曾因为自己的“命运”而动摇。
可现在,一直对未来抱持着积极态度,不断安慰他,给他传递力量的荀彧,为什么忽然对他说……不要强求?
一股愠火涌上心头,但潜藏在强烈火光之下的,是对既定未来的惶惑与茫然。
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被他极力在意,又下意识忽略的究竟是什么。
[荀氏之心结,皆在己身。]
假如文若的心结在每个世界都存在,又岂会因为他的坦白,因为他的爱意而消失?
至少,在经历了那么多周目后,他总该做过类似的尝试。
“莫非是刘协说了什么?”
他大逆不道地直呼天子的名讳,对皇权的厌恶与排斥再无遮掩。
见他隐隐失控,荀彧紧揽着他的后背,另一手捧着他的面颊,几近恳求:
“阿漻,冷静些,听我说——”
未出口的话语蓦然终止。
荀彧胸前一重,眼前画面骤然翻转,再回神时,他已仰面躺在榻上,顾至正覆在他的身前,双手支在他的两侧,与他仅有一寸的距离。
“为何不能强求?”
理智在酒精与言语的双重作用下已然断弦,顾至咬着牙,看着眼前不断晃动模糊的面庞,稍稍俯身,紧贴着荀彧的耳廓,
“我不仅要强求未来,我还要强求——你。”
他咬住近在咫尺的耳垂,这一次,并非错认。
牙关带着泄愤般的劲力,磨碾着那一处柔软的耳,令荀彧的呼吸蓦然一促。
汹涌的熔浆横冲直撞,即将突破心防。
“文若,占有我。”
第123章 ……
直白的话语并非邀请, 听在耳中更像是赌气,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荀彧本可以制止顾至的行动,可他正因为顾至异于往常的言语而惊怔, 浑身不受控制地僵停在原地,连思绪都被漫天的雪白覆盖。
骤然缩紧的视野中,耳侧那令人心神大乱的触感终于远去。
他看到顾至迷蒙而涣散的双目,染着几分绯色的面颊,明白顾至此刻已然半醉, 极速鼓动的心跳逐渐平复。
因为撞击而发麻的手抬起,迎着铺面而来的酒气,轻贴着眼前那滚烫的面颊。
“我并非心灰意懒, 只是——”
解释之语被尽数堵在唇齿之间。
顾至似乎一点也不想听这些劝他想开的话, 径直封住他的唇, 凭着本能啃咬。
因为酒醉而炽热的呼吸落在下颌边缘, 带来阵阵痒意。
荀彧没有避开这个吻,半垂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揽住他的后颈。
沁着几分冰凉的丝绦与指腹相贴,唤回了迷醉的意识, 也让荀彧心中一绞, 再无旖旎之心。
他偏头脱离近在咫尺唇瓣, 第一次回避了顾至的亲近。
上方的那人终于停下,令人不安的死寂在屋内盘旋。
荀彧蓦然回过头,却见顾至面无表情, 踉踉跄跄地起身。
即使仍保持着几分清醒,顾至也已然醉得不轻,只是简单地下榻, 就东摇西摆,险些撞上墙面。
荀彧急切地起身,想要扶住他的臂膀,被用力甩开。
他摇摇晃晃地向前方栽去,在落地的前一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用力揽入怀中。
昏沉的头撞到后方的胸膛,顾至试图挣脱,却让腰间的手收得更紧。
在近乎压抑的寂静中,只有急促的呼吸与猛烈的心跳声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才传来一声更加沉抑,近乎颤抖的低语。
“抱歉……”
所有无声的挣扎,都结束在那道低语之中。
顾至一动不动地坐着,后背贴着炙热的温度,沿着腰际传到前方。
可他等了许久,只等到又一次的沉默。
他亦沉默地垂眸,平静地道:“放手。”
腰间的手愈加收紧,他再一次开口。
“荀侍中,放手。”
那双手仍然不曾放开。
他好似听到一声不甚清晰的冷笑从自己的胸膛中发出。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迟钝得惊人,却又带着难以想象的清醒。
顾至扯断腰间的革带,环在身前的手随着断裂的束带向后挪移了些许,被他轻而易举地挣开。
他往前疾走了数步,撞上竹制的屏风,在随着屏风倒地之前,被一只手重新拽回。
那只手环住他的背,又有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脸,温热的吻重新落在唇上,将言语不能描绘传达的情感全部寄托在行动中。
他怔愣了片刻,唇上的力度便进一步加深,似要将他整个人覆没。
呼吸逐渐变得迷乱,令人透不过气。
不知何时,他的后背已抵上冰冷的墙,与前方炙热的身躯一前一后地堵住他的去路,令他无处可去。
在冰火两重天中,被夺走的呼吸短暂地回来些许,带着浓重哑意的声嗓在他唇上辗转。
“我只怕伤到你。”
在昏沉的酒意与令人沉沦的情愫中,顾至几近无法思考,却还是本能地抱紧身前之人。
“无妨。”
温柔的吻再次落下,这一回多了几分克制。
这一夜,顾至一直处于半醉半醒之间,意识上上下下地起伏,直到陷入一片漆黑。
他做了一晚的梦,梦中的他坐了一晚上的过山车,坐得头晕目眩,腰背酸胀。
第二天清晨,当他睁开眼,他正蜷缩在一个熟悉且带着馨香的怀抱中。
强烈的光线从窗棂的缝隙照入屋内,有几缕落在木榻上,一点一点地向木榻上攀爬。
经历短暂的迷蒙,顾至感受着大脑因为宿醉而产生的疼痛,零星的记忆碎片涌入大脑,赶走了昏沉的意识。
他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话,顿时,后背寒毛竖起,恨不得连夜扛着马离开地球。
早就说了饮酒误事,看看他昨天都说了什么。
一想到他在荀彧面前说什么“强求”“占有”的字眼,他将恨不得脚趾抠地,抠出一个五米深的大坑,把自己埋进去。
因为宿醉而发软的四肢顿时变得无比僵硬。他独自僵直了片刻,稍稍往旁侧挪动几寸,却因此惊醒了身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