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今日,对文若不住……”
  荀彧坐在榻边,替他抹去前额闷出的汗水。
  “阿漻勿要多想,不胜杯杓,人皆有之。改日若是我饮醉了酒,需得劳烦阿漻看顾着一些。”
  听着荀彧一如既往,真挚温柔的宽慰,顾至想起不久前的一幕幕,想起当时荀彧眼中让人沉醉的光辉,好不容易压下的醉意再次上涌,令他目眩。
  “只是过饮伤身,下回可不能喝这么多了。”
  第二句叮嘱紧随而来,顾至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温度,忽然觉得困意上涌。
  他终究没能喝到备好的醒酒汤。
  攒在手心的缣帛落在地上,一只修长的手拾起缣帛,叠好,轻轻放在枕边。
  顾至好似一整夜都在云端沉浮。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蒙地睁眼,天色已亮。
  他大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但梦见自己对着文若胡言乱语,把耳朵当成饺子啃,还梦到文若将他抱到榻边,轻抚他的唇角,在转头的时候不慎触碰到彼此的……
  总之,因为他最近生出了一些奇怪的念头,他的梦也变得奇奇怪怪。
  好在如此尴尬的境地只是一个梦,不为外人所知。
  顾至轻快地伸了个懒腰,正要下榻,忽然看到枕边放着一块缣帛。
  打开缣帛,“显色剂”这三个硕大的汉字跳入眼中。
  “……”
  甘宁,郭泽,真是谢谢了,让他知道昨天的一切不是梦。
  顾至捂着额,开始头疼不已。
  这个写着“显色剂”的缣帛疑似与原主留下的那卷“无字天书”有关,可是顾至现在完全没心思理会这个,他满脑都是昨天发生的一幕幕。
  喝酒误事,先人诚不欺我。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至难得化身工作狂魔,每天在署衙打卯干活,不再溜达摸鱼。
  郭嘉对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很不适应,更对那天发生的事充满疑问。
  “那酒的酒劲确实冲人。喝到后头,我几乎人事不知,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摸着并无明显伤口的前额,暗生疑惑。
  自己分明没砸到头,怎么脑瓜子跟敲水缸似的。
  再看明显和往常不一样的顾至,郭嘉断定那天一定发生了大事。他凑到顾至身侧,不厌其烦地追问:
  “那一日顾郎没有饮醉?”
  正在竹简上书写的毛笔一顿,顾至随口答道:
  “自然是醉了。”
  回答得如此坦然,倒让郭嘉不好继续询问。
  若是两个人都醉成烂泥,顾至自然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异样,怕是另有原因。
  郭嘉暂且放下疑问,环顾四周:“文若呢?”
  “文若这几日常被主公传召,忙于军、政诸事。”
  顾至继续落笔,处理公文。倏然,一颗圆润的脑袋出现在旁侧,几乎要挡住他的竹简。
  来都来了,顾至顺势在那脑袋上面画了个酒瓶的图案。
  郭嘉无声叹气,并未擦去前额的墨迹,仍由墨迹风干:
  “我只是想问问——你与文若最近可闹了别扭。”
  “以文若的性子,岂会与旁人闹别扭?”
  “文若自然不会,但是顾郎会。”
  顾至一语不发,在先前画下的酒瓶上飞快地写下一行草书——千杯不醉。
  “奉孝多虑,我自然也不会与文若闹别扭。”
  郭嘉任他在自己的额上涂画,侧着眼,在砚台上摁了一把墨,回敬到顾至的脸上。
  六道墨水制成的杠杠,左右各半地出现在顾至的脸颊上,仿佛山猫的胡须。
  “扯平了。”
  当场有仇就报的郭嘉坐在顾至对面,给自己斟了一杯凉水。
  “那笮融也是个狠人,竟与张邈兄弟联手,伙同荆州牧刘表的部将黄祖,联手将孙坚截杀。”
  郭嘉饮着凉水,缓缓摇头,
  “孙坚果然恃勇冒进,即使看破了拙劣的诱敌之计,也仍然一头闯进陷阱之中,只为了在险境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可这‘最大的利益’,又岂是这么好获得的?亲探虎穴的结果,唯有殒命身亡。”
  从年轻时候起,孙坚就时常冒险赌命,在生死间谋夺机遇。
  他靠着这个做法获取军功,向袁术投诚,逼得西凉军节节败退,成功地蚕食袁术的势力,却也因它丢掉了性命。
  郭嘉闲聊般感叹着孙坚的早逝,一个转眼,发现顾至严阵以待地坐着,甚至因为孙坚的这个消息而露出近乎凝重的神色。
  “顾郎怎么了?”
  “无事。”
  顾至只是这么说着,心中的思虑无法诉诸于口。
  如果孙坚能因为蝴蝶效应而活下来,那便意味着这个世界其他人物的轨迹也能轻易撼动,只要稍稍注意一些,就能更改荀彧、郭嘉等人的结局。
  原以为孙坚杀了袁术,占据了袁术的势力,他的命运线已避开原著的束缚。
  可是……这个世界的孙坚竟还是死于截杀,他的死亡仍然与黄祖有关,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笮融。
  吞并袁术势力的孙坚又一次死于黄祖之手,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顾郎?”
  见他脸色不佳,郭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周,
  “你真的没事?”
  “大约是有些累了。”顾至将毛笔放在一旁,合上竹简,
  “字太密,看着头痛。”
  “那就随我出去松快松快。”郭嘉发出邀请,“隔壁那条巷子新开了一家酒肆,里头贩卖的浊酒别有风味。顾郎既然学会了饮酒,那正好,随我去喝几杯,一解疲乏。”
  他将顾至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愉悦地起身,却在门口看到两个熟悉得让他后背发凉的身影。
  眼角扫到郭嘉蓦然僵成石头的躯壳,顾至若有所感,回头看向大门。
  荀彧与戏志才一左一右地站在门旁,同时盯着郭嘉,神色不明。
  顾至当即起身为自己澄清:“我并未答应。”
  饮醉的教训才过去半个月,他当然不会再次明知故犯。
  这一起身、转身、辩白,荀彧与戏志才同时看到他的脸,顿时,两个人的面部先后现出些许异样之色。
  再看郭嘉额头的酒瓶与大字,两人已瞬间明晰了前因后果。
  “千杯不醉,就你?”
  戏志才仍记得半个月前郭嘉灌倒了自己也灌倒了顾至的事,不由开口讥诮。
  郭嘉口中发苦。若在往日,他怎么也得为自己分辨几声,可他刚刚说了危险的话,怕是会被眼前两人一齐抓着清算,那还能在口角之事上计较。
  荀彧从鞶囊中取了一块葛巾,用水打湿,为顾至擦拭面上的墨痕。
  郭嘉见他旁若无人、细心专注的模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志才还在这,文若你也太大胆了些。”
  “少攀扯旁人。”
  戏志才却并未理会郭嘉的调侃之语,仿佛面前这一幕,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真正大胆的是何人,郭奉孝你心中有数。”
  第97章 无字天书
  郭嘉忽然觉得孤立无援。
  “不知为何, 竟想念起陈公台来。”
  假如陈宫还在,如今被多方针对的人一定不是他。
  对于郭嘉的长吁短叹,顾至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 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倒是郭嘉的上一句话让他有些在意。
  “多谢文若,我自己来便可。”当着戏志才与郭嘉的面,让荀彧为他擦拭,确实有些不妥。
  出于不明原因的局促,顾至利索地接过葛巾, 胡乱清理着墨痕。
  粗糙地抹了一圈,一抬眼,另外三道视线同时聚集在他的身上。
  “喔。”异样的音节从郭嘉口中发出, 比当初踩着脖子的怪笑更多了一分刻意,
  “顾郎以往不拘小节, 从不在意这些, 也不会与文若客气。怎么今个儿忽然开了窍,知道要避嫌了。”
  抓着葛巾的手一顿,顾至还未想到反驳的话, 就瞧见戏志才从盥洗盆边拿了一块抹布,走到郭嘉的身旁。
  “你若羡慕, 我也可为你擦拭。”
  被这个看似病弱、实则力大无穷的大老哥擦一把脸, 那不得脱三层皮?
  何况大老哥拿的还是用来抹桌子的粗布, 比寻常的布毛糙不少。
  郭嘉再次认识到“言多必失”的道理。他向后挪了两步,飞快地躲到顾至身后。
  “你该替顾郎擦拭,阿兄为阿弟擦脸, 天经地义。”
  郭嘉本只打算祸水东引,却未想到,他的话让戏志才兀然愣神, 停在原处。
  屋内陡然一静。旁观着好友们混闹的荀彧接过戏志才手中的布,放回架上。
  “志才不是有事要与阿漻说?”
  顾至不明白戏志才为何愣神,但他看出了荀彧的打算,顺着刚才的话说道:“阿兄,我也有事要与你说,可否到你屋里坐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