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郭嘉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传递着蛊惑:
“你就算现在不喝,过年时也是要饮椒、柏酒的。”
察觉到顾至神色的细微改变,郭嘉惊讶地睁眼,
“……你不会连椒、柏酒也没喝过吧?”
顾至没有回答,将目光转向一侧。
他不知道原主有没有饮过,只说他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多里,确实没喝过酒。
在东郡的那几个月,恰好赶上了过年。他虽然入乡随俗地买了椒、柏酒,但最后只是象征意义地沾了一滴,并没有喝。
犹记得当时,他与荀彧一同等候岁旦。荀彧往日里只敦促他饮药,在其他的事上颇为纵容。他说不能饮酒,便也只是让他和其他孩童一样用筷子沾了一滴,就把杯盏撤了。
郭嘉听不见顾至的心声,只百思不解地摇头:
“连小孩子都会在过年时沾一筷子椒、柏酒,莫非顾郎能一辈子不碰?”
“……我也沾了一筷子。”
郭嘉刚说完就抿了一口酒压惊,听到这句,险些没一口喷出。
他连连呛了几声,有些想笑,但又怕被打:
“这……要不,这竹叶酒,你也沾一筷子试试?”
“……”
片刻后,堂屋传来郭嘉嗷嗷的大叫。
“虽然不会医术,但我确实学过正骨的本领。”
郭嘉起初喊着痛,等顾至松手后,他动了动肩、背,竟觉得舒坦了许多。原先因为伏案久坐而隐隐酸痛的肩背此刻前所未有的通泰。
“感谢顾郎妙手回春,我敬你一杯。”
郭嘉提起玉壶,往硕大的酒卮中倒了个满杯,又往鼻噶大的玉杯中倒了个半满。
“请。”
这正是顺水推舟,顺势而为,顺便尝一尝。
顾至真的就很顺便地抿了一口酒。清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并不呛口。如果再加一点气泡,倒真的很有肥宅水的感觉。
他两口就将杯中的竹叶酒喝完,郭嘉又给他续了一杯,问:
“如何?”
“味道不错。”顾至实事求是地评价。
这含酒小饮料,要放在现代,多半能成为酒吧、咖啡店的爆款。
郭嘉见他没有丝毫饮醉的模样,放心了几分,随口询问:
“顾郎这正骨的本领是从哪学来了?我也去学一学,以后我们就能相互正骨,缓解背痛了。”
因为杯子太小,含酒小饮料又一次被顾至一口饮尽。
“和掌刑的酷吏所学。”
“……”刚才那个真的是正骨术吗?不会是体无完肤术吧?
一想到刚才那正骨术可能是某个逼供手段的改良版,郭嘉就熄了拜师的心思,再次将两个空杯子倒满。
“这糕点吃多了有些腻,喝点酒压一压。”
三杯饮尽,郭嘉再次将酒杯倒满。
“公达未免多虑,我瞧着这酒并无后劲,来,顾郎,我们再饮一杯。”
五杯饮尽,壶中空空。
郭嘉放下酒壶,摇头:“唉,这酒,好喝归好喝,却跟喝水一样,毫无微醺之感。”
他捻了一块糕点,看向顾至:“顾郎,你醉了吗?”
“并无。”
“我也没醉。”
郭嘉摇着头,看着眼前的糕点分裂成八块,天女散花般掉在地上,
“好酒,好酒……”
话语未落,他蓦然砸向桌案。
顾至伸手挡住,避免郭嘉磕肿脑门。
未过多久,荀彧走进堂屋。
他看到郭嘉正一动不动地伏在桌案上,面部朝下,双手向前平举,搭在耳侧。
顾至则坐在郭嘉身边,眸光清淡,神色平静。
芬芳的酒气萦绕在鼻尖,似曾相识。荀彧认出酒香的来源,在附近扫视了一圈,从桌脚的边缘找到一只眼熟的酒壶。
“奉孝莫非醉了?”
荀彧拾起玉制酒壶,里头空空如也,一滴不剩,
“他饮完了十年份的竹叶酒?”
“正是。”
杯中的清水折射着细碎的光晕,顾至抿了一口,眼中含着审视,转向荀彧,
“你是何人?”
咣当——
刚从地上拾起的玉瓶再次掉落,在茵席上滚了两周。
脆亮的撞击声狠狠撞在心尖,荀彧蓦然抬眼,跄踉而望。
他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迷失的思绪停留在戏志才那一日的坦言。
失心之症……莫非……
荀彧尚未从惊怔中回神,顾至已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起身挨近,在他的耳畔喷洒酒气。
“请问你,见到我家的文若了吗?”
第95章 醉酒
提在半空的心缓缓落下。一只轻柔的手抚平心口被捏出的褶皱, 涂上了一层糖水。
荀彧嗅到熟悉的酒气,这才意识到顾至也喝了酒,刚才那声“你是谁”不过是醉酒之语。
顾至看似平静清醒, 脑袋却迟钝地好似在泥地里打滚。
见荀彧久久没有给出答案,他松开衣袖,冷不丁地捧起面前之人的脸,在对方细碎摇曳的瞳光中,认真端详了许久。
沉默而灼热的气息蔓延。荀彧凝滞着, 进退不得。
半晌,顾至终于开了口,迟疑地吐出两个字:
“你好?”
“你……好?”
困惑的反问被当做了回应。顾至得到“回应”, 眉宇舒展, 重复着上一个问题:
“你好, 请问你看到文若了吗?”
冰凉而带着薄茧的触感难以忽略, 荀彧轻轻捉着脸侧的手,缓缓纳入掌心。
“阿漻,我在。”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好似催眠曲, 让顾至乱糟糟的大脑变得愈加混沌。
他艰难地思考了片刻,突然抽回被捉住的手, 往后退了两步。
急剧的动作让他站立不稳, 趔趄地倒向一侧。
“当心!”
荀彧伸手欲扶, 却被顾至按着胸腔,几乎是以被制服的姿势,仰身往后倒去。
在后脑撞在地上的前一刻, 一只手垫在他的脑后,为他缓解了冲势。
顾至覆在他的身前,一手托在他的脑后, 另一手支着地,从上而下地望着他。
荀彧愣怔地回望,固发的簪与发冠一同落到一边,乌黑的碎发沿着地面铺陈,有些许落在顾至的手上。
“你把文若藏哪去了?”
望着顾至面上未散的怒意,荀彧眼尾的惊愕与无措褪去,只余哭笑不得。
没想到阿漻饮醉酒竟然是这般模样。
他不知自己的解释能被对方听进多少,只是照着以往的相处,耐心地哄着。
“阿漻先起来,好不好?”
顾至充耳不闻,反而俯下身,凑在荀彧颈边:
“这香气与文若如出一辙,你定是偷偷使用了文若的香料。”
原本因为颈部异常触感而绷紧全身的荀彧,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只余下扶额的念头。
“阿漻,荀彧荀文若就在你的眼前。”
顾至盯着手中黑缎般柔顺的墨发,缓缓摇头:
“文若不会有四个眼睛,两个嘴。”
“……那是因为阿漻饮醉了,眼前出现重影。”
“文若注重仪礼,不会在衙署披头散发。”
“……阿漻,你是不是忘记刚才是谁摘了我的发冠?”
“是你呀。”
“……是阿漻你。”
“我?”顾至挤压着脑中的水,试图回忆刚才的一切,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别骗人了,我摘你的发冠做什么。”
“……”
下方的胸腔隐隐震动,从内侧传来不知是笑,还是无奈的低叹。
“你先起来,再与我分说。”
“我想起来,但是你压着我。”
“……我并没有。”
何况,分明是阿漻……压着他。
“你不让我起来,我会告诉文若。”
“你的文若已经知道了。”
顾至听着下方含笑的低语,拨开鬓角的碎发,缓缓俯身。
“阿漻?”
顾至盯着掩藏在黑发当中的一团白,惊讶地低呼:
“这里怎么有个饺子。”
“何为饺子?”
荀彧听着这全然陌生的词汇,低声询问,下一刻,耳垂忽然被温热的唇瓣覆盖,留下惊栗的触感。
满眼的星河,都在此刻被剧烈的震颤绞碎。
“阿漻——”
齿尖摩挲着耳廓,似痒非痒,似痛非痛。
“这个饺子好奇怪。”
偏偏,始作俑者语带困惑地说着,伸手戳着发红的右耳,
“不仅咬不动,还是红色的——玫瑰馅?”
急促的呼吸带着隐隐的震颤,那“饺子”愈发通红,仿佛有一团赤色的火即将迸裂。
顾至还想尝尝“饺子”的味道,可在又一次俯身前,忽而天旋地转,视线更迭,再回神时,顾至已仰面躺在茵席上。
原本在他身下的人,此刻已与他调换了方位,双耳通红,面色铁青地捂住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