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顾至不由避开这道视线,转向郭嘉与戏志才。
  袁绍刚才说的那段话,乍一听有些道理,却经不起深究。
  先不说曹操的态度。就袁绍打吕布这件事,对于如今的曹营而言,绝对是弊大于利。
  袁绍是曹操的盟友,却也是他的竞争对手。
  假若袁绍的势力扩张得太快,这对曹操而言并不算一件好事。
  何况,袁绍拿下青州,这可不是游戏里动动鼠标的事,得真枪真刀,劳心费力地打。
  等袁绍打败吕布,他能有多少余力再去征讨陶谦?不得休养、安定个数年?
  以郭嘉与戏志才的谋算,他能想到的,他们不可能想不到。
  这事就根本不需要请示曹操,他们不可能同意袁绍的这个“好提议”。
  “袁公所言有理,”
  戏志才先是不走心地应和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只是主公与吕布有约在先,若背信弃义,怕是不妥。”
  对于所谓的有约在先,袁绍甚是不以为然:
  “进攻青州的是我袁本初,又不是孟德。若孟德怕落人口舌,那就假装出兵,在兖、青交界阻拦我一番,装作不敌便是。”
  郭嘉正饮着卮中之酒,闻言,冁然轻笑:
  “并州将领骁勇,吕奉先帐下有数员猛将。袁公若执意攻打青州,必会无功而返。”
  这话听着刺耳,袁绍当即拉下脸,不悦地瞪着郭嘉:
  “你敢咒孤?”
  “言无粉饰,陈述事实,谈何‘咒’?”
  袁绍已失了耐心,正要命令侍从送客,忽然,自进入营帐便一直保持沉默的顾至先一步站起,径直往门外走。
  郭嘉在身后唤了一声,表演痕迹十足:
  “唉,顾郎,你往哪儿去?虽然袁公一言不合就动了怒,但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顾至停下脚步,转身面向郭嘉,至始至终不曾看袁绍一眼:
  “袁公只知眼前之利,不知祸在旦夕。我们应早些回去,以免被袁公牵连。”
  第77章 怜他
  这句话比郭嘉刚才说的那句更不中听。
  袁绍懵了片刻, 霍然瞠目。
  姓郭的只说他会“无功而返”,这姓顾的倒好,一句“祸在旦夕”, 仿佛他袁绍不听劝阻就会即刻暴毙。
  袁绍觉得自己应该发怒,道一句“岂有此理”,可偏偏,顾至并不是在劝诫他,而是在回答同伴的疑问。
  若他在这个时候发作, 岂不坐实了“不讲理”的名头?
  只见顾至目不斜视,刚向郭嘉解释完,就要再度转身。
  袁绍没辙, 出声挽留道:“顾使请留步。方才是孤的不是, 还请顾使详细说一说——‘祸’从何来?”
  顾至以袖掩口:“不敢说。”
  “……”
  袁绍忍着额角狂跳的青筋, 竭尽全力, 让自己的表情维持着稳定平和的状态,
  “还请使者畅所欲言,我绝不会怪罪。”
  自称从“孤”换成了“我”, 足以窥见袁绍心中跌宕起伏的蜕变。
  顾至慢悠悠地坐回原位,接过郭嘉递上来的清水。
  他啜了一口陶杯中的水, 稍稍润喉:
  “袁公博学多才, 想来定是听过‘螳螂捕蝉’的典故。”
  等了半天, 却只到这句人尽皆知的谏言,袁绍难掩面上的嘲讽,奚落了一句:
  “以使者这个年纪, 竟能知‘螳螂捕蝉’,倒也是难得了。”
  这句奚落明夸实贬,意指这个典故连三岁小儿都知道, 很不必卖弄。
  原以为顾至会因为他的阴阳怪气而动怒,满面通红,拂袖离去。
  哪知,不久前还闹着要离席的顾至,此刻稳稳地黏在茵席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他脸上仍带着笑,没有一丝半点的不快。
  “袁公说得是。”
  袁绍望着隽秀少年眉扬目展的笑颜,不由恍神。
  下一刻,便有一道清爽含笑,但莫名令人不快的声音传入耳中。
  “连我这个年纪都能知晓这个典故,袁公已近不惑之年,却全然不知‘黄雀在后’这个浅显的道理。”
  先前对顾至的嘲讽,原封不动地抽到袁绍自己的脸上。
  袁绍神色微变,声音低沉了些许:
  “黄雀在何处?使者可不要仗着年少,在此胡言乱语。”
  “袁公仔细地想一想,面对夹攻之势,陶谦会与何人结盟?”
  虽不知顾至的用意,袁绍却还是嘴角下撇,轻蔑地说道:
  “左右不过是袁术、刘繇等人。”
  提起袁术,袁绍便咬牙不止。
  扬州刺史原是与他有旧的陈温,袁术背着他夺取九江、庐江两地,杀了陈温,害他在江东布下的棋子半途而废,当真可恨。
  “袁术垂涎下邳已久,若只仰赖袁术、刘繇,不仅无法逼退吕布,还会有引狼入室的可能。而刘繇,虽素有清名,胸中却无甲兵,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援护陶谦?”
  顾至知道袁绍必然想起了陈温,特地在“自身尚且难保”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在原著中,扬州太守陈温是袁氏的门人,与袁绍亲厚。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当曹操在扬州募兵的时候,陈温与周昕才给他送了四千多个士兵——原主“顾至”正是混入了这支军队,开启了穿越之初的那一幕。
  陈温死后,接任扬州刺史这一官职的人是刘繇。然而刘繇不敢赴任,弃了扬州的治所寿春,南渡长江,在曲阿驻足。
  “若陶谦南下求援,刘繇忌惮着袁术,不能应允。陶谦只有袁术这一盟友,又怕袁术反水,如何能敌得过兖、青两州的围剿?于情,于理,陶谦都会再找一个强力的外援。”
  见袁绍脸上的轻忽、不屑之意渐消,转为凝肃与若有所思,顾至刻意停下,让袁绍独自消化了半晌。
  等袁绍思酌结束,再度投来视线,顾至话锋一转,
  “袁公出兵攻打青州,正是中了陶谦的毒计。”
  不等袁绍皱眉反驳,顾至悠悠反问,
  “敢问袁公,吕布率领大军侵吞徐州,以致青州守备空虚一事——你从何而知?”
  见袁绍隐隐变了神色,顾至在心中暗道“果然”。
  吕布差点把自己家底掏空,全速进攻徐州这件事,连盟友曹操都不知道。
  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条情报,并且加以利用的,除了吕布本人,就只剩下被攻打的陶谦了。
  袁绍自以为的千载良机,不过是陶谦抛出的诱饵。
  “谁都知道袁公与主公交情深厚。待袁公夺下青州,定会与主公夹攻徐州,将陶谦逼入死局。若袁公进攻青州之事是陶谦的伎俩,他又怎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陶谦一定不会让袁绍安稳地拿下青州,再与曹操一起联手对付他。
  等袁绍咬住青州这个诱饵,他就会如法炮制,让公孙瓒攻打冀州。有公孙瓒的威胁在,袁绍无暇南下,只得在冀州与幽州军纠缠。
  如此一来,陶谦就能保住徐州。如果运气好,还能让吕布与袁绍两败俱伤,等公孙瓒入场,袁绍被迫迎击,陶谦还有机会与袁术联手,吃下青州的部分土地。
  袁绍并非蠢人,听完顾至的分析,他的脸色隐隐发绿。
  始终保持沉默,只盯着酒杯上花纹的荀谌终于抬眸。
  他注视着对面的顾至,唇角漫起一丝笑意。
  “刘虞不会放任公孙瓒为所欲为……”
  哪怕几乎被顾至说服,已将陶谦的谋算看得明明白白,袁绍仍然垂死挣扎。
  他出兵攻打青州,已经占据了一郡,如果在此时撤兵,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若刘虞身故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耳中,却惊得袁绍打翻了酒盏。
  “他要刺杀刘虞?”
  顶着忽青忽白的脸,袁绍踌躇再三,终究定下决心:
  “孤明白了。待孤写一封信,你们送回去给孟德。”
  离开主帐,郭嘉学着顾至往日的模样,海豚豹式鼓掌。
  “顾郎独自一人便劝服了袁绍,可谓是独步当世。”
  顾至一听到郭嘉的夸奖,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郭嘉接下来又加了一句。
  “只是,我听说顾郎是‘带俸出游’,”郭嘉弯起眼,面上尽是调笑之意,
  “没想到顾郎对主公一片赤心,嘴上说着休沐,背地里却又一次为主公立下大功。”
  顾至:“……”
  他能说什么?说自己非常想念荀彧家的饭菜,想早点解决袁绍这头的破事,早些回去吗?
  郭嘉见他答不上话,还想逗弄几句,就见戏志才挡在他的身前。
  “郭军师,听说你眼中进了沙,想让我帮你吹一吹?”
  “……”
  突然被旧事重提,郭嘉心中隐感不妙。
  这哪是问他要不要吹眼睛?这分明是在说“要不要我帮你打两拳”吧?
  想到陈宫曾经顶着两个硕大的乌青,直到二十天才完全消散的惨况,郭嘉并不想走他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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