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云惟烟将筱竹葬入槐江山的灵脉附近。
山青水绕之地, 意在宽慰她的灵魂。
毕竟有养母这层情分,云惟烟不顾自身伤势,暂代小苇为筱竹披麻戴孝整整七日, 脸色瞧着愈发憔悴。
她遵循了筱竹的遗言,取出了藏在她眼内的庄梦境。
从宁霜口中得知, 筱竹正是因为强取神器, 又无法控制它, 被迫将此物一分为二,不得已才用身体镇压。
“所以娘过度衰老……”
云惟烟跪在灵堂,双目失神地喃喃道, “我一度以为是她中了毒, 才会比凡人老得更快些。”
“小苇, 我想你应该将它打开来看看。”
云含眠把筱竹特意留下的宝物塞进云惟烟手中,此物乃伴随她一生的本命宝器——小小的铃铛。
以歌喉入道,铃铛迎风动, 发出清脆悠扬的响声。
云惟烟五指握紧铃铛, 指尖的冰凉触感让她怔了下,原本泛红的眼眶又再度蓄满泪水。
宁霜见状施法催动宝器残存的灵力, 筱竹婉转动听的声音从铃铛内缓缓而出。
云惟烟乍一听到筱竹年轻时的声音, 还有些不习惯,但小苇的本能又让她对此音不自觉地产生好感。
她一字不落地听完了筱竹专门记录在铃铛内的叮嘱, 犹如被泼了盆冷水, 让云惟烟瞬间清醒。
果然,这个梦境没那么简单。
筱竹不是云家的后人!她只是云家的家生奴!
被遗弃在槐江山的小苇竟然才是正儿八经的云家主家之子!
这个消息好似榔头, 重重地锤破了云惟烟对先前所有的推测。
一个孤女, 被主家有意弃养在拥有神器之地。
云家灭亡后,家族世代的仆人才寻来此地, 把这个真相瞒了小苇将近二十年。
太讽刺了。
云惟烟心底气极反笑,面上仍旧是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为了确保庄梦境只能由云家人开启,云家丧心病狂地以拥有自家血脉的孩子的气运供养庄梦境。
干了缺德事儿,被灭门也是因果报应。
激怒云惟烟的不仅仅是云家的布局,更是筱竹对小苇留下的遗愿:务必以神器复兴云家。
云惟烟:……
这一大家子人脑回路清奇,毁了小苇的前半生,还要道德绑架她的后半生为云家鞠躬尽瘁。
她收好铃铛,垂下眼眸,冷声询问宁霜,“你呢?庄梦境归属已定,你留在我身边又有何目的?”
“小苇。”
宁霜附身跪在云惟烟的身旁,神色不变,当着云惟烟的面,规规矩矩地朝筱竹的灵牌磕了三个头。
“你的族亲满门遇害,我在宁家人微言轻,亦算无家可归。”
她偏过头,眼神专注地看向小苇,面色隐隐染上一丝绯红,“你曾救我于危难之间,如若你愿意,我愿意陪你走一辈子。”
“为何?”
这句质疑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云惟烟从不相信世上有人能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
哪怕遇见过像许子衿般赤诚的人,她也不会动摇这个观念。
尤其是她知道宁霜体内藏着一个云含眠的灵魂,她必须愈发谨慎,一步错步步错,绝对不能被困在梦境之中。
宁霜张开双手,浅浅地圈抱住小苇,尾音轻柔道,“因为——”
她笑了下,贝齿间袒露出一句惊人的言语。
“因为我心悦于你。”
“我对你一见钟情。”
小苇慌忙地推开身旁的宁霜,不可置信地拔高音量,“宁霜你疯了?”
“我很清醒。”
云含眠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双手,直勾勾地盯住小苇,偏执在清冷绝世的面容上展露无遗。
云惟烟头次见到这样的云含眠,明明出尘胜似九天之上的谪仙,眼底却填满了对小苇势在必得的野心。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让云惟烟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哪怕她知晓其中有诈,心底被云含眠的举止刺激得澎湃滚烫。
云惟烟摸了摸微红的耳尖,闭目压下躁动不安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你说笑了,你——”
“我会以行动向你证明。”
云含眠直接打断她的话语,语气坚决,“喜欢便是喜欢,无需理由。”
在云惟烟呆滞的神态下,云含眠起身离开了灵堂。
过去了许久,云惟烟才找回飘散的思绪,情蛊都没做到的事儿,小苇救了两次就成功了?
云惟烟边烧着白色的纸钱,边在暗自感慨,喜欢是可以装出来的,她倒要瞧瞧云含眠究竟想干什么。
修仙界关于神器的明争暗斗,历经数百年,葬送无数天才修士,以最后的神器“断水刀”花落浮梁而落幕。
在各大门派世家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槐江山有一门派强势崛起。
汇山川之美,聚灵气之众。
云川手握神器之一的庄梦境,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既向全修仙界广纳弟子,又独创出一套绝无仅有的剑法,逐渐扬名四海。
凭借着槐江山灵脉,云川弟子修炼进度堪称一日千里,短短百年,拥有了数位不低于天人五衰的核心弟子。
小苇,或许应该称为她云惟烟云掌门。
在建立云川后,小苇翻阅典籍,从“天水一色惟春雨,袅袅炊烟赠人间”择选出两字,取下了自己的名字。
鉴于世家传统,表字应由长辈选定,云家除她再无族人,她便放弃取表字。
在从无到有的建宗立派过程中,宁霜切切实实地做到了当日她在筱竹灵堂对云惟烟的承诺。
她陪伴云惟烟走过百年岁月,无论好坏,她都决意与她同生共死。
甚至隐姓埋名,藏于暗处,成为云惟烟使得最顺手的一把利刃。
“惟烟。”
洛轻竺神色不耐地拍了拍云惟烟的肩膀,催促道,“今年的选拔大典即将开始,你愣在原地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云惟烟回过神抬头正视面前之人。
洛轻竺因为与上玄的梁珂交往过密,彻底惹恼了清瑶仙子,被瑶台除名赶出宗门。
而梁珂接任上玄掌门后,顾忌上玄与瑶台的门派关系,逐渐疏远了洛轻竺。
三十年前,被两大门派厌弃的洛轻竺寻到了云川。
她递给云惟烟一坛上好的烈酒,苦涩地说,“小苇,我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了。”
洛轻竺一口闷掉瓷杯中的酒水,半醉半醒地笑道,“听说你云川广纳英才,前任瑶台掌门座下弟子特意来拜入云川,你可要我?”
云惟烟拿起酒坛,仰头豪饮一口,将酒坛重新塞进洛轻竺手中,唇角微扬,朗声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云川的大长老了。”
没曾想,洛轻竺这大长老一当就当了三十年。
云惟烟收回思绪,轻笑一声,与洛轻竺并肩朝大殿走去。
大殿的正门前有人等候她多时。
现今的宁霜颇有当年云含眠治理云川的风范。
虽然在云惟烟眼中,宁霜就相当于是云含眠。
但她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将两人彻底分开。
宁霜和云含眠拥有同一张脸,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可她还是能够分别出她们之间细小的不同。
理智不停地告诉她,宁霜的种种行为极有可能是云含眠演出来,可身体的本能却一次次地蛊惑她的心。
小苇始终不是云惟烟。
正如宁霜不可能成为云含眠。
云惟烟偶尔会想起百年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有没有一刻,云含眠流露过真情?
她好似夹紧外壳的河蚌,守在外面的云含眠一点点地消磨着她的耐性,企图撬开她坚硬的外壳,获取她柔软的内心。
云惟烟说不清她对云含眠的感情,她不明白,注定为什么互为死敌的两人,在区区一个梦境之中,彼此却相互扶持?
如果云含眠是宁霜就好了。
她不喜欢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云家嫡女。
如果……
云惟烟深吸一口气,隐去自嘲的神情,果然受了身体本能的影响。
“掌门。”
云含眠走上前拦住云惟烟,对洛轻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开。
洛轻竺堂而皇之地朝云含眠翻了个白眼,面色不悦地转身离去。
“可有要事?”
云惟烟提起警备,不再想与云含眠有过多接触。
她害怕她对她真的动心了。
飞升得道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其乐融融地手拉手一起玩耍。
一旦关于修仙界各大既得利益体,就会如同这数百年的争夺神器般,成为你死我活的斗争。
有人利用她牵制阻挠云含眠,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迎接飞升的云含眠。
“掌门你瞧。”
云含眠察觉出云惟烟的心不在焉,将藏在背后之物拎到她的面前。
“这是?”
云惟烟凑近仔细辨别,云含眠提着它的后颈伸手往前递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