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李杉就不再劝她去医院,一边发动车开出停车场,一边问:“要先回去休息吗?”
  说是这么说,但想也知道她不会缺席今晚上的酒局,毕竟是等了许久才等来的机会。
  裴挽意的声音几秒后才响起,“不用。”
  李杉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开着车,一路朝着约定好的地方开去。
  难捱的寒冬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气温开始回升,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再穿得那么笨重,只是还得防着倒春寒,连李杉也不敢轻易穿得太单薄,无论多热都得带上外套出门。
  他一路上边开车,边跟后面的人汇报最近国内的一些情况,毕竟也就这么点可以私下里说话的时间,现在不说,就得等到酒局结束后了,结果还是一样要耽搁她的休息时间。
  李杉时常忍不住想,要是唐叔公看到现在的裴挽意,会是什么感想。
  小时候最调皮捣蛋的那个孩子,终于长成了最像他的模样,比当年的碧昀姑姑还要更有唐家继承者的风范。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唐家了。
  “……冯家二叔最近频繁往仓库跑,王家那边倒是还稳得住,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点风言风语动摇不了根本。”
  李杉的声音一直不急不慢,平稳得像他开车的速度,倒是不怎么显得吵闹。
  裴挽意揉着额角,听完后才冷淡地道:“等股价再跌几个点,他们倒是想跑也跑不掉。”
  李杉闻言不由得微微笑了笑,似乎也很期待看到那一天的场景。
  但很快他就收起这些闲心,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港口那边出了点小问题,分公司原先负责这个项目的人住院了,病得挺重,是胃癌晚期,总部只能临时换个人顶上,恐怕得再去一趟,敲打一下。”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环节都不能出现纰漏,否则网还没收起来,大肥鱼就要闻着味道跑路了。
  裴挽意也清楚这道理,直接说:“帮我订明天的机票,早点解决早点回来。”
  李杉也知道她肯定要亲自跑一趟才安心,就像上次一去就是好几天,又是盯着港口的工地情况,又是和工商局的人打交道,劳神费力,却不敢松懈下来。
  所以这一次,他也提前帮她订好了机票,只是见她身体状态明显不太对,还是忍不住劝了句:“晚两天也来得及。”
  “晚不了,那边的当地政府很重视这个项目,出一点岔子都要重新走一遍流程了,我们耽误不起这个时间。”
  裴挽意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又对他道:“帮我跟沈部长的秘书打听一下,看他什么时候有空。”
  李杉看了眼后视镜,有些迟疑地说了句:“我已经打听过了,很不巧,沈部长刚去首都开会了,最近特殊时期,没个一星期恐怕不会回来。”
  裴挽意揉着额角,几秒之后,脸上的表情顿了顿,最后才道:
  “沈部长有个女儿,叫沈清予,你打听一下她最近在哪个地方。”
  上一次吃饭,两人倒是交换过联系方式。
  只是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裴挽意轻易不愿从私下去联系对方。
  她也懒得深究根本原因是什么。
  “好。”
  李杉回了一声,见她又闭上眼休息了,索性将一些不重要的琐事都暂时按下不表,专心地开着车,总算顺利地赶在约定的时间将她送到了会所门口。
  “我哥应该已经到了,你少喝点,让他挡一挡,我忙完过来接你们。”
  下车之前,李杉不放心地多说了几句,倒是终于像小时候那样,有几分当哥哥的态度了。
  裴挽意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李家兄弟两个,一个长袖善舞,是个人精,一个沉默寡言,心思缜密,全都是做脏活累活的好手。
  有李叔叔的那层关系在,她也很少对他们不放心。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对他们太过随意,像裴中书一样将他们当真的家佣,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叔叔是外公当作养子带在身边的,李越李杉兄弟两人也一直都是唐家的孩子,本就不应该被当成佣人。
  但还记得这件事的,好像也就只有她了。
  目送裴挽意的身影消失在会所门后,李杉才无声地叹了口气,开着车离开原地。
  最近这段时间,他这个名义上的“表妹”变得越发难以捉摸了,就连李越也没忍住在背地里抱怨了两句,说她现在有多么的难忽悠,稍有一点马虎都会被她抓个正着,偏还要客客气气地过问一句“李哥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休息一段时间吧”,吓得李越连忙自证自己有专心工作的精力和决心,生怕被她踢回家去。
  真要闲在家里不工作,那还不得被他爸给打死,说他这点活儿都做不好,白吃这么多年唐家的饭了。
  李杉在这点上也顾不得同情自己亲哥,他们兄弟俩在家里都是一个待遇,要是敢抱怨一句,就得在唐叔公的牌位前跪上一两个小时,被亲爹捏着耳朵骂白眼狼,这么忘恩负义下辈子别投胎做人了,做猪狗算逑。
  偏偏李越和李杉对这样的家罚也生不出什么怨怼。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父亲不过是在指桑骂槐,真正被他记恨在心的另有其人罢了。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
  当年的唐家有多光鲜亮丽,半个黑白道上的人都得敬唐叔公三分,因为他为人仗义,念旧情,遇上再难的事情去央求他,再不济也能被他指点几句,不管多想不开的人也都活下去了,咬着牙就这么从零开始,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惜他一辈子都在江湖上打拼,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却在教养女儿的事情上疏忽太多,以为给她最好的生活,为她遮风避雨,让她做最耀眼的那颗明珠就是合格的爱。
  却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因为他养出了一颗夺目的明珠,才招来了无数觊觎的小人。
  李杉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起那时候,碧昀姑姑是多么芳华耀眼,多的是富家公子哥和高材生追求她,就连和她定下娃娃亲的周家大公子,也一直对她呵护有加,认定了她就是未来的妻子。
  直到她上了大学,认识了草根出身的裴中书,就那么一头扎进了拉不回来的万丈火坑,被烧得粉身碎骨。
  “这怪不得碧昀,她是那么善良,你叔母又是个浪漫到骨子里的荷兰诗人,给她讲了太多西方的罗曼蒂克诗集,让她从小就向往爱情童话,说什么,一辈子要是没有轰轰烈烈地爱一次,不是白来了吗。”
  父亲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除了无奈和唏嘘,更多的依然是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的疼惜。
  “我是个大老粗,我也不懂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但是她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觉得都是应当的,大不了还有我,还有你叔公叔母给她兜着,在这块地上难道还有人敢欺负唐家大小姐不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抹了把脸,几声唾骂之后,才掐着烟,低低说了句:“妈的,我怎么知道,还真的有。”
  李忱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恨裴中书的人。
  无论当初有多少人揣测他是爱唐碧昀而不得,才嫉恨到裴中书身上,他都无所谓,因为他就是看那油嘴滑舌的小子不顺眼。
  但唐碧昀非他不可,甚至被他诱骗着未婚先孕,肚子都要藏不住了才被养父察觉。
  那其中的惊怒和鸡犬不宁都不必回想,最终结果,依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溺爱女儿的人就这么糊涂了这辈子的唯一一次,却也是最惨烈的一次。
  李杉对小时候的记忆,只有一个分水岭,那就是在唐家的时候,和唐家没了之后。
  偌大的一个唐家,居然也可以说没就没,这是所有人都没能预料到的。
  从老两口出事,到匆匆忙忙结束的葬礼,再到产后身体差得见不了外人的碧昀姑姑连父亲都拒之门外,李杉也和哥哥李越一起,再也没踏进过唐家的大门。
  “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会这么蠢,那畜生会突发好心给我说媒?他就是想早些把我赶出唐家自立门户,好做他一手遮天的唐家姑爷。”
  李杉很少见父亲这么暴怒的模样,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到甚至有些木讷的,因为不善言辞,怕给唐叔公丢人,就学会了多做事少说话,虽然是个粗人,但实际上很细心,交给他的事情都办得很妥贴,从未有过疏漏。
  恐怕唯一一次疏忽,就是真的听从了安排,回老家相亲,只因为裴中书在唐叔公面前说了一句:“李越和李杉长这么大,还像个没有妈妈的孩子,都不知道妹妹年纪大了,有些东西是要避一避的。”
  一句话给李忱说得脸都臊红了,便也没顾得上去细想。
  而那之后,他忙着办婚事,没能赶上唐碧昀的预产期,也没能赶上见养父养母的最后一面。
  李忱最没能料到的,是裴中书居然能做到那么狠。
  唐家的产业全被他变卖了个精光,产后抑郁的唐碧昀几乎签下了所有不利于她的合同和协议,就连那栋祖宅也被以最快的速度贱卖出去,换成了一大笔巨额现金,被裴中书转移到了国外,美名其曰要带着一家人移民,置办房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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