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通话到现在已有五分钟,手机屏幕因为对话的炙热而发烫。
陈觅等待蒋童的回答,看她继续选择陷入泥潭,抑或回头是岸。
桥洞底下只能看见一小片的天上风景,头顶上的月亮投注下一片清冷的白色,凉水一般的白,把陈觅的身体团团围住,她忽冷忽热又头疼,怕真是空调吹多得了轻微感冒。
蒋童的声音选择在这个时候响起,伴着一股子不明就里的孤独一掷,“你什么时候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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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晶电视里面在播放某家卫视的午夜剧场,里面男女主角神色疲惫,大段大段的对话像不断往耳朵里面塞棉花。
谢如竹的手机扔在茶几边上,郑伯俊发微信告诉他——【我今晚不过来,好好休息。】
他觉得他在鬼扯,一个人的夜晚里,形单影只怎么好好休息?
百无聊赖之下谢如竹喝酒解忧,刚从冰箱里面拿出来的冰啤酒,摆几瓶放茶几上,喝完的锡制罐头捏瘪丢在脚底下。
郑伯俊不喜欢他碰酒之后身上的味道,按照郑伯俊的形容,每个喝完酒的人都是睡在桥洞底下,风餐露宿的流浪汉。
“所以我希望你少喝酒。”他微笑表达自己的意思,“酒精会使你看起来很廉价。”
谢如竹只有在他不来的时候才会放纵自己的廉价,拼命喝酒灌醉自己,等到第二天醒来迟钝地发现自己在地上躺了一夜,阳光从窗子里面射进来照在地上,但却照不到他所在的阴影区域。
郑伯俊今晚不在,但屋里都是他的气息。
谢如竹开门站在走廊的栏杆前,他听到拖长调的高跟碰地声,再然后一道影子像鱼一般游过来。
走廊上的光线晦明晦暗,陈觅的面孔看起来有些不大真切。
“刚回来?”他依然主动打招呼。
陈觅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片刻,今天的她没像往常躲瘟神一样避讳,而是主动站在谢如竹的旁边,然后从烟盒里面取出一支细长的烟,火机擦亮,烟雾缭绕。
“对。”
谢如竹听见她问:“你说出柜难吗?”
她的身上有流浪汉的味道。
谢如竹不合时宜想起郑伯俊对醉酒者的形容,忍不住掀唇轻笑,他想起陈觅刚才问的问题,思考片刻,才郑重回答:“我不知道。”
陈觅捏住香烟的姿势有一瞬间的凝滞,她侧过头看他,认真吐出几个字,“你很幽默。”
这不是赞扬。
谢如竹当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仰头灌了口酒,没刨根问底纠结陈觅为什么忽然好奇这个问题,“不好说。我当初出柜我爸就立刻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这些年来我跟他一直没有联系,过得像孤魂野鬼一样,找不到根。”
陈觅:“你不是有郑伯俊?”
谢如竹笑得更加苦涩:“但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况且……”
他低头捏住啤酒罐头,在陈觅的耳边反复:“算了,算了,不说了。”
第13章
城南中学校园面积狭小,教学楼总共三层,从一楼到三楼全是初中部,十三四岁半大不小青少年吵吵嚷嚷,早读已经开始,可嘴里念的不是课文,而是昨天下午图书馆前面的一场架。
“庄俊为什么打周思源啊?”有不理解事情起因的同学抓紧问道。
回答他问题的男孩嘴一撇眼一斜,像模像样地压低声调,“还能为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其他人说。”
“什么?”一堆人聚起来听。
“周思源说庄俊他妈妈跟人,庄俊说周思源他姐姐未婚生育。”
前面一个故事新鲜,庄俊他妈妈跟人,周思源还偷偷拍了好几张能够证明事实的照片。
但周思源姐姐未婚生子,把孩子挂名在父母下面却是全班心照不宣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不说,这庄俊也是嘴太闲,天天在周思源的面前念叨,踩了对方的痛脚,也活该被揍。
“不过,听说庄俊毫发无损,倒是周思源的脑袋上被打破了一个口子。”
“什么?!什么?!”同学们跟听说看戏一样,挥着拳头抒发情绪,“周思源没反抗吗?他看着也不是那么孬的人啊!”
“反抗啦——”讲述的同学拖长声调,眼睛一瞪手指朝虚空的地方一指,“当时教导主任抱住庄俊,怕他真把人打出事来。周思源就挑庄俊动不了手的空档,从地上捡起根有我手腕粗的棍子,然后冲着庄俊的方向狠狠往下砸——”
他伸出自己的胳膊,周围同学同时深吸一口冷气,眼前似乎浮现出周思源青面獠牙一棍子下去打到庄俊脸上的场景。
但说话同学却话风一拐,“却没料到班主任忽然冲出来,原本来落在庄俊头上的棍子落在了老师的胳膊上,听说肿了很大一块。”
不巧这时候庄俊和周思源一前一后同时进来,原本听八卦的同学给不了情绪反馈,纷纷作鸟兽散,回到自己的座位当中小声讨论。
“诶诶,他们一整个早读没来,是被叫到年段室里面训话吗?”
“事情肯定不可能那么简单解决啊。”
班主任陈老师这时候从前门进来,她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一双眼睛冰凉锐利,光影之间涌动肃然情绪,底下同学不敢说话,脑袋埋在书本里面。
“先停一下。”陈老师把怀中的教案放在讲台桌上,“今天,我们要针对昨天周思源和庄俊同学在图书馆前面打架的事情,做一个简短的班会,希望班会的内容大家能够引以为戒。”
没人出声,前一刻沸腾的教室现在像被人淋了勺冷水,安静得悄无声息。
陈觅:“周日晚上,我去周思源家中做家访,他的姐姐告诉我,周思源出生那年她才十二岁,初潮都还没来,又怎么跟人生孩子?”
学生需要时不时地敲打,这个年龄的他们还算听得进一点老师长辈们的话,等年龄再大一些,主意越多脾气就越大。
陈觅顿了片刻,庄俊母亲是否出轨这件事情她没有求证,但当初在医院里面自己跟庄俊沟通过,她尊重学生的意思,“谣言这种话三人成虎,以后说话三思后行。之前包括庄俊在内的各位在揣测过周思源是不是他姐姐生的,从而酿成了昨天的冲突,那么以后对于彼此的家庭状况是否要保持一种隐私感的尊重呢?”
班级里面保持一种压抑的沉闷,陈觅转头望向教室门外,教学楼前一颗古老的榕树枝繁叶茂,根须垂地,遮住大半片的阳光,知了的叫声漫长又悠扬。
她眯眼看向从叶片里渗漏出来的碎金阳光,原来不知不觉中,夏天真的要到了。
在城南中学工作中的大部分日子对陈觅而言都是平静的,开会、上课、准备教案,和家长沟通,时间对她而言就像课程表上安排有序的科目,到了哪一个点做什么,不需要费力思考。
偶尔陈觅还能从同事口中探听哪些学校八卦,比如近期两位高一女生退学,据说是因为舍管抓到她们在宿舍接吻。
校长就这件事情在周一升旗仪式上做了整整三十分钟的演讲,报告内容反复重申的只有八个字——伤风败俗,有违人伦。
站在底下的陈觅同谢如竹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们不语。
身后有不懂事的学生开口:“我看网上对同性恋这件事情的看法和宽容上,一些视频网站不是还有些夫夫会拍恩爱Vlog。”
陈觅听后到底没忍住,转头轻声应道:“你自己也说了,宽容的只是网络,不是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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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旅馆的后面生长着一丛茂盛的绿植,一到夏天就成了蚊子栖息的温床。
蒋童胳膊小腿被咬了好几个红疙瘩,她从床头柜里找到一瓶快过期的花露水,喷洒在被蚊虫咬过的地上,整个人跟骨头一样窝在床上,同陈觅打着商量,“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这里实在太破了,夏天蚊子又多。”
陈觅拆下橡皮筋,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吻像黑白琴键,每个按下去的不同力度迸发出不同的音来。
蒋童被她亲得迷糊,手中的六神花露水从手里跌在地上,她搂住陈觅的脖子,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带,小声抱怨:“你也在这时候温柔点。”
“我还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蒋童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子,“是要我夸你专心吗?”
她忍不住挠胳膊上的红疙瘩,把手腕朝陈觅的眼前送,“你看,被咬得多大。”
“我下次叫老板备一盒蚊香。”陈觅拂开她的长发,脸埋在蒋童的脖子一侧,细细沿着锁骨亲吻,她话说得含糊,像沸水里煮开的汤圆。
蒋童不轻不重扯着她的长发,身子飘然如仙,在即将羽化之时抓住自己的一丝清明,怏怏说道:,“你也可以来我家的,或者……我去你家。”
身上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
蒋童看见陈觅直起背,找刚才掉在床上的皮筋。
“你不喜欢我刚才的提议。”
“我以为你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