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曲风龄应该没意识到,在宋雪鹤这个人格完全健全的成年人面前,她会下意识听从。
然后……就是车祸。
她不知道宋雪鹤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她此刻,仿佛借由曲风龄的视角,以第三方的角度看到了这个场面。
宋雪鹤乘坐的那辆车正常行驶在快车道上。
前方突然有一辆满拖着长长钢管的货车超车变道,毫无预警。
车辆猛烈撞击,车架形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再一转,她眼睁睁地看着宋雪鹤被一根钢筋洞穿左胸困在座位上。
其实除去形变的车架和散落一地的车辆碎片,现场并没有很多血。
但是这幅场面让人觉得绝望。
这是十分简短的一帧画面。
在前面的片段里,甚至她能够体会到曲风龄当时产生的情绪变化。
但唯独这一幕,画面是十分简短的一帧,只是匆匆一瞥就飞快略过,似乎刻意不给宋苔继续去深入探究的时间,曲风龄的视角产生的情绪也完全消失,试图将事情经过阐述得更加平静理性一些,从旁削弱宋苔可能会产生的剧烈情绪。
之后或许还有什么曲风龄想要让她看到的片段,但是宋苔的思绪去已经定格在了此刻。
梦里纷纷扰扰,她只觉得眼皮和梦里的场景一样沉重,这个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的梦太过惊悚悲伤,她不想接受,想要立刻逃离,迫不及待想要睁开眼睛,眼泪却先流下来。
……
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漏下,落在地上变成明亮色的光斑,其中一个正好落在臉上,有些烫意。
宋苔不舒服地抖了抖睫毛,睫毛被干掉的泪水黏成一簇,猛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映入眼帘的是垂挂在半空的菌丝,被风一吹,仿佛什么能够入眼的装饰艺术,如烟如雾,轻轻晃动。
很清新自然的装饰,让人不自觉地放下防备,享受其中。
而更近一些,是宋雪鹤的臉,正表情温柔地看着她。
过载的记忆片段让她一时无法反应过来,某一瞬间,她以为宋雪鹤没死,只是她一厢情愿做的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恢复现实。
她下意识扑进宋雪鹤怀里。
熟悉的气味,属于妈妈的味道。
宋雪鹤抱紧她。
宋苔将脸伏在她的肩上,安静无声。
但是几乎瞬间,宋雪鹤感觉到了自己衬衫肩上的那块布料被泪水洇湿,她抬手摸了摸宋苔的脑袋,口吻无奈地安抚道:“别哭了。”
不对。
她竭力模仿着宋雪鹤的口吻,但是仍然能够听出细微差别。
理智回归现实。
宋苔猛地回过神来,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差别。
她触电般松开宋雪鹤,身体后退,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感笼罩着她。
“不要用这张脸。”
她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开始后悔,毕竟她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底细。
不对,是眼前这个怪物。
人和怪物是有区别的。
“宋雪鹤”突然歪了歪头,她长期呆在这幅皮囊里,此刻才流露出几分属于自己的真实情感。
眼神中居然带上了些委屈感。
情绪和形象不匹配,这让人产生一种巨大的违和感。
但还是听从了她的话。
整个巢穴里的菌丝如同收到召唤,轻轻摇曳,在空中刷出簌簌的拍打声响。
下一秒,宋苔眼睁睁地看着宋雪鹤的脸在她面前发生形变。
是的,形变。
密密麻麻的菌丝如同触手般挥舞涌动,五官扭曲又快速重构,顷刻间,那张脸像是小孩手中的橡皮泥,被一只手任意揉捏,然后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脸。
汪络。
宋苔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
很难真切地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如同老式的恐怖电影人物钻出屏幕,这种类似于突脸的恐怖感让她浑身发麻。
但是“汪络”却误以为她并不喜欢这张脸,下一秒,同样的步骤,陈聆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呢?”她问。
这是第一次,她在宋苔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第77章
宋苔一时失语。
在陈聆之前和她坦白真相时, 她当时覺得有些恐惧,但那种恐惧是远在天边的恐惧,是朦胧的, 是仍没有扎扎实实认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恐惧。
因为她对自己的那些前女友早就没有太多印象,没有清晰的记忆代表着无法准确回忆起。
就像是听到的一个恶性新闻发生, 虽然会恐慌,却不覺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一旦这个恶性新闻发生在熟悉的地名中, 那恐惧便会呈指数增长,變得紧迫。
她现在大概就類似这种心态。
但是同时, 她却诡异地从剛才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人在面对一个无法接受的冲击时,或許只有另一个重大冲击才能迫使其清醒过来。
她响起剛才那副场景,垂下眼睛,虽然很短暂,但足以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
再抬眼, 她看向曲风龄,悄悄忍住即将溢出的眼泪,强迫自己从当前的情况下冷静下来。
“妈妈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是你干的?”
曲风龄疑惑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委屈, 像是在说剛才明明已经让你看到了, 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语气质问她,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没有。”
“我不会这样做。”
她知道宋雪鹤对宋苔的重要性。
当然, 她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是出于另一个更简单粗暴的原因——宋雪鹤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寄生的本质是一个意誌压倒另一个意誌。
这虽然是她的本能,但并不代表着完全没有风险,她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当她寄生的这个意誌超过了她的意誌,只有她被缓慢同化的份。
意志力越强的人越不容易让她寄生。
就像宋雪鹤。
所以她在她第一次萌生出要寄生在宋雪鹤身上的想法后,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立刻识破了。
即使在最后她不得已寄生了宋雪鹤, 在宋雪鹤意志仍然和她同在时,她也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就算她再不懂的感情,在单纯的实力面前,她就不会选择宋雪鹤。
这是自然界通用的道理。
宋苔的表情并没有變得和缓,胸口起伏,审视而警惕地盯着她,明显不相信她的话。
并不是因为她覺得曲风龄在完全说谎骗她,她能感受到那些场景的细节,也对曲风龄在那些场景中表现出的感情产生过动摇,可是曲风龄本身的存在就让她无法安心。
她担心的是,曲风龄让她看到的就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吗?
还是曲风龄为了故意让她看到而虚构出来的?
她没有途径去证实。
她们之间天然存在的差距让她无法轻易信任曲风龄。
她向后缩了缩,試图和曲风龄拉开距离,可是这里到处都是菌丝,都是曲风龄的一部分,她根本没办法完全躲开。
她抱着手臂,盯着曲风龄的眼睛:“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伪装成妈妈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有气势一些。
“你中间模糊的内容是什么?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你肯定有事情没有告诉我,是什么?”
曲风龄的态度并没有让她感受到威胁,这让她也稍微大胆了一点。
曲风龄静静看着她,一时没说话,那些菌丝悄无声息滑行,重新簇拥在她身边。
她才满意地回过神来,回忆当时的场景:“这些菌丝与生俱来的本能是寄生和拟态。”
宋苔点头,她知道。
“是我寄生了宋雪鹤。”曲风龄突然道。
宋苔刚刚因为她的态度有所缓和的表情瞬间又變得警惕起来。
“但不是我主动的。”曲风龄补充道。
虽然结果相同,这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她主动寄生代表着她想要取而代之并付诸了行动。
可是她没有,前面已经说过,宋雪鹤并不好惹。
不是她主动的,那就只剩下一个人——宋雪鹤。
是宋雪鹤主动要求的。
宋苔察覺到她的言外之意,瞬间露出了更加警惕的表情,显然不相信她这个说法。
曲风龄真诚地回视她,继续回忆。
在她第一次尝試寄生宋雪鹤失败后,她就意识到宋雪鹤并不好惹,她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