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很模糊,只有黎涵的脸再清晰不过,对方举着金牌,对着她笑。
  “李理,李理,醒醒。”有人摇晃她的身体,她睁开眼,面前是黎涵刚洗完的湿漉漉的脸,“团体赛的男单短节目马上就开始了,快起来。”
  李理腰腹酸痛,一点也不想动。她不喜欢心惊胆颤在现场看比赛,这样的待遇只有黎涵配享有。至于别的人,她只需要知道结果。她想起梦里那块金牌。团体赛,一荣不一定俱荣,但一损绝对俱损。
  “不想去。”她翻了个身,将后脑勺留给对方,“国旗底下也不差我一个。”
  “我肚子痛。”她补上一句,将自己的理由合法化,又将脑袋埋进枕头里。
  “肚子痛?”黎涵伸手探进被子,手掌从她腰间掠过,停在她小腹上,“这次提前了好久。”
  “等我发条消息,我也不去了。”对方起身,指甲敲屏幕的声音很响。
  “我觉得你还是去一下比较好。”李理又翻了个身,眼睛直直盯着对方正挪动着的骨节分明的手,“怎么说你也是Team China的一员。”
  “好巧,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对方摊开手臂,松开手指,手机随着重力牵引落在被子上,翻滚两圈后嗡嗡响了两下。
  “也不差我一个。”黎涵一脸无所谓。
  她们窝在同一张床上,黎涵靠着床头,她缩在对方怀里,闭着眼睛用脑袋蹭啊蹭。她想她们很久都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只是躺着,更何况现在还是如此高压的冬奥期间。
  “紧张吗?”她捉住黎涵一只手把玩,捏捏指尖,又挠挠掌心。
  “还行吧。”对方空出的那只手理着她垂在耳边的头发,“团体赛而已,我不抱什么希望。”
  男单短节目完赛后,两人的手机一阵狂响。黎涵拿过手机,点开群聊。
  “男单短节目,5分。”黎涵汇报着分数,将手机递给她。
  屏幕里是一长串恭喜,对那位选手来说,这排名还算发挥不错。李理拿着黎涵的手机附和一句,点击发送,又将手机倒扣在床上,往被子里缩。
  她同黎涵靠得很近,对方的心脏跳得比平时还要快些,手也不住地揉搓着她的耳垂,弄得她很痒。黎涵其实什么也没做,但在这故作镇定的平静里,她察觉到对方在紧张。不是说没报什么希望吗,她暗想着,捉住对方那只手。
  “把直播打开吧。”她伸手指了指床边柜上插着充电线的平板,“电应该充满了。”
  “冰舞和双人滑,应该不需要很强大的心脏。”她爬起身,将后背贴在床头。
  黎涵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伸手去摸平板。充电线将半板布洛芬勾到地下,啪嗒一声,很响。黎涵伸手去捡,两只手指夹住包装,眯着眼瞄了一眼,呆滞住身形。
  “怎么了?”她拉住对方胳膊,将人往起拽。
  “你肚子,还疼吗?”对方将那半板药藏在手心。
  “不疼,早晨起来就不疼了,只是腰酸。”她诚实回答着,“我只是怕第一天就去现场看比赛自己会受不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别人把期望都放在你身上。”
  女单自由滑是团体赛的最后一项,这意味着比赛结束的那一刻,最终排名就会立刻揭晓。压力属于所有人,但她知道,很多人都对女单和双人抱着极大的期望。别人的失误是被允许的,但由黎涵来承担一切,那些人觉得理所应当。
  “把药放下呀,我们看直播。”她戳了戳对方脸颊,接过平板,轻车熟路输入密码,点开直播软件。
  “药,过期了。”黎涵抬手将布洛芬投进远处的垃圾桶,“不疼了就好。”
  李理的脸唰一下红了。
  “开始了,韵律舞。”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将平板往过让了让。
  “李理,没关系的,别人滑得好或者不好,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她觉得黎涵在讲梦话,这是团体赛,每个人的得分都很重要。但她只是闭上嘴巴,什么也没说。
  她们都不太了解冰舞,这项运动和单人滑差别有些大,于是没人开口评价。但她们认得分数,当最后一组冰舞选手的分数出现在屏幕底端后,李理想Team China的参赛者们似乎发挥不错。
  双人滑一向是强项,参赛选手不负众望在短节目里拿下10分。第一天结束时,Team USA以27分暂时领先,其余几个国家跟在后面,分数差不多。
  “这届团体赛,没有哪个国家能占据绝对优势。”比赛结束后白鹤来房间找她们,见两人正不亦乐乎地对着平板玩消消乐,抬起手警告,“你们俩态度放端正一些,后天的比赛,你们必须出现在现场。”
  “好嘛,白鹤姐。”黎涵撒娇。
  女单短节目那天,她们早早到达现场。国旗下坐着几个熟人,看见她们时都兴奋挥手。她们将自己塞进方阵里,偶尔同一旁的双人女伴交谈。
  “小……夏嘉晨呢,已经去准备了吗?”黎涵压低声音。
  “早上没看到她,应该是一进场馆就去后台准备了。”女伴捂着嘴巴,“你们白教练人真好,前天某个领导说你态度不端不来现场,她当场就怼回去了。”
  李理悄悄戳黎涵的腰,黎涵只是笑,继续和对方压低声音吐槽:“谁能有他架子大,有本事自己上去滑呀。”
  李理憋着笑,扭过头,将目光投向赛场上。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座场馆,1800平方米的标准冰面,山脉般陡峭的观众席和连成一条条直线的深蓝色座位。各个国家的代表队被分在同一片区域,向下不远处是美国队,右手边是日本队,再往远看她甚至见到了老对手,四年前的铜牌得主,那个俄罗斯人。但对方这次和她一样,都没能以选手的身份出现在赛场。
  她将手搭在黎涵腿上,探着身子看向下方,裁判们各就各位只等选手入场。
  场馆里突然一阵沉寂,冰场边上女孩们一个跟着一个踏上冰面。李理一眼就在人群里辨认出小九,队服和国旗一个颜色,红得耀眼。她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一旁黎涵一声惊呼,她才意识到自己掐着的原来是对方的腿。
  “俄罗斯代表队短节目派遣的选手也有3A。”黎涵凑到她耳边,“小九刚升组,待遇大概比不过人家。”
  “嘘,比赛没结束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李理看了眼场上的小九,那位俄罗斯选手正巧与对方擦肩而过,没人回头。
  六练结束后,几个欧洲国家的选手率先登场,女孩们都滑得差强人意,毕竟在一个很小的国度里,光是凑齐整支队伍都是件难事。她们真正的对手是那几个花滑强国,大家都有弱势项目,因而势均力敌。
  小九比日本选手和俄罗斯选手先一步上场。挡板边上白鹤紧紧握住女孩的手,唇瓣一张一合动得飞快。小九点头,圆脑袋上的金属发箍一闪一闪反着光,李理将那看成一顶象征着胜利的王冠。
  团体赛金牌也是奥运金牌。她盯着小九,只希望对方能争气些。
  白鹤松开小九的手时,李理也觉得掌心凉滋滋的。她低头,是黎涵放开了她的手。掌心一片湿滑,不知道是谁先渗出了满手冷汗。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攥在手心,又把握成拳的手塞进兜里。黎涵往她身边靠,她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没事,别紧张。”黎涵轻声安慰她。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紧张。她吸了吸鼻子,静下心来看向赛场。
  不知何时乐曲响起,节目开始,场上的小九一身耀眼红裙,裙摆随着对方舞动的身姿绽放成一朵殷红的花。
  音乐响起不过二十秒,女孩便进入起跳曲线。李理屏住呼吸,看女孩抬臂、带腿、起跳。不到一秒的滞空时间被拉得很长,像动作慢放,配以撕裂空气的呼啸。
  3A。
  阿克塞尔永远向前。
  小九稳稳落冰,压下身子勾起绷直的手臂,滑出姿势优美。
  “成了!”同一方阵的队友们都举起手鼓掌叫好。
  李理也加入这浪潮之中,思绪却总是止不住地飞回四年前。如果那时她们也有机会参加团体赛,在短节目里落下一个3A的,或许会是她。但现实没有如果,现在是年轻女孩踩着刀尖起舞。
  场馆里亮堂堂的,黎涵双臂搭在膝盖上,压着下巴,看似盯着冰面中央,实则视线却往远处飘。李理注意到这点时,目光也随着对方飘散的视线向远处瞧。只有高耸的穹顶,纯白的墙。
  黎涵,在发呆。她抬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那双眼睛总算又聚上焦。
  单跳3Lz,然后是后半段的3F3T。旋转和步伐也都完美发挥。乐曲结束时,小九挥了挥拳头,露出牙齿笑。
  女孩冲进白鹤怀里,兴致勃勃讲着什么,她们边走边聊,一路走到Kiss and Cry。等分时间并不长,小九的周数无可挑剔,裁判不必仔细抓着回放。播报声中82.39的分数公布时,她们站起身,挥舞着国旗。
  团体赛进程很快,日本和俄罗斯的两位选手先后登场,也都留下了不错表现。女单短节目结束后,小九以第二名的排位拿下了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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