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九的心态倒是意外的好。”教练手指落在挡板上轻敲两下，“我看好她，哪怕上个赛季之前她的成绩并不算亮眼。”
“她的稳定性很好，三月的世青赛，她拿了铜牌。”李理想起小九站在领奖台上笑得灿烂的模样，“升组之后，3A就可以放在短节目里了。”
这是一位强有力的对手，但在白鹤面前，她没法表达什么不满。
“可惜，她没机会去落选赛了。她们会成为对手，为了那两个奥运名额争得死去活来。”白鹤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李理心静如水。
上一届奥运的金牌得主，这场游戏的最大赢家，作壁上观，本该如此。她想黎涵如果不出现在这里，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学着教练的样子放松身体，胳膊搭在挡板上，头一次以局外人的视角审视这片冰面。1800平方米，不大不小，埋葬她的过去，又以无数女孩的现在为代价，承诺虚无缥缈的未来。刀尖起舞，如此危险，如此残酷，又如此迷人。
“黎涵已经足够优秀。”她用词保守，如果面前的人不是白鹤，而是黎涵本人，她想她会说得更露骨，“不是吗？”
“李理，你想开了就好。”白鹤只是欣慰地笑，“我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你和黎涵，是两个很伟大的小孩。”对方又来揉她的脑袋。
冰上有许多小孩，但只有她和黎涵得到了白鹤这样的评价。李理看向刚刚清过冰的冰面，镜面一般锃亮。一双白鞋映入眼帘，紧接着是一个女孩。
“白教练。”杜裕安踩着冰刀，向场边滑来，“我想请您来指导我。”
女孩灼灼的目光落在白鹤身上时，李理后退一步，识趣地打算走开。
“如果可以，也希望李理选手能够对我提出一些意见。”杜裕安话音落下，在场的师生两人都愣了愣。
“你有自己的教练，而且……”白鹤正要拒绝，却被杜裕安打断。
“她会同意的。除此之外，您的课时费我会按照正常价格付。如果需要我加入俱乐部，也完全没有问题。”
李理像见了鬼一样，同白鹤面面相觑。这么大的事，这孩子竟然单枪匹马一人来谈。
“杜裕安，你的教练和家长呢？”白鹤也觉得太离谱，教练摸出手机递给女孩，“你要不先把人叫来，我们再详聊呢？”
“我就可以决定一切。”杜裕安踩着刀齿跺脚，将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我不要叫家长！”
“冷静一点。”李理扶着太阳穴，提白鹤解围，“就算她们都会同意，也得知情吧。起码要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
杜裕安很听她的话，对方瞬间安静下来，揪着手套，电话号码的数字一个接一个从嘴里往外蹦。
“第一个是严姐，第二个是我妈。”那女孩咬着嘴唇，“可不可以只叫我妈来，严姐那边，我自己说。”
“行，我和你妈先聊聊。”白鹤摇摇手机，屏幕反射的光晃在杜裕安眼睛里，女孩下意识皱起眉头，眯眼。
像猫，像十七岁的黎涵，锋芒毕露，也藏着失意的痛苦。
白鹤讲着电话走了，杜裕安扶着挡板，扭扭捏捏看她，“李理选手……”
“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李理觉得这小孩比小九有边界感太多，但这称呼，她实在不习惯。
“李理……”杜裕安结结巴巴的，“能不能给我你的签名？”
“我听黎涵说，你也找她要过我的签名？”李理想起那天晚上的吃醋小猫，嘴角微微上扬。
但这笑容在杜裕安眼里大概意味深长，对方的脸唰一下红了，“我从小就喜欢你，从那年世青赛的狮子王开始！我喜欢你的3A，也喜欢你滑冰的风格。”
面前这孩子用真诚的眼睛看她，她有些愧疚。杜裕安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她曾为了黎涵无数次怪罪于她。但命运就是这样巧合，人总会与她们拼命追求的东西擦肩而过。
“你想要我签在哪里？”她的声音突然轻下来，眼神也变得温柔。黎涵会怎么想呢？她想对方会在某个醋意酝酿的瞬间酸酸地同她讨要好处，但绝不会拒绝一个满眼期待的孩子最简单的愿望。她想到黎涵，对方小时候的愿望又会是什么。
“签在我的鞋上！”女孩沿着挡板绕远了，从出口跳出来，套上刀套就往她这边跑。
李理拿起教练留在挡板上的记号笔，琢磨着到底该用怎样的字体。两人并排坐在长凳上，杜裕安抬起脚，冰鞋光滑的皮面正对着她。她想了又想，落笔，一气呵成。
李理。她的名字。然后是一个爱心，黎涵签名时最喜欢画的那种。
“杜裕安选手，加油。”说出这句话时，李理想自己的脑子大概出了毛病。
她回到冰上，成为女孩们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有人在她身前起跳，她拐个弯回到冰面中央，做一个蹲踞式旋转。
李理看到黎涵发来的消息时，那条消息已经在她的手机里躺了半个小时了。她没来得及套上刀套，只是卸掉手套，再三确认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黎涵：我想我大概要回国了。]
回国，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李理的心沉了下去。她在聊天框敲敲打打，消息还没发出去，就接到对方一个视频电话。
“我看到你正在输入了。”黎涵坐在床上，床头灯照着对方右半边脸，强光下那只眼睛里的血丝清晰可见。
“嗯，刚刚在冰上。”李理将碎发别在耳后，将手机贴得更近了些，“你说你要回国，是怎么回事？”
“我的编舞师出车祸了，但奥运赛季，时间不等人，我想我还是回国，找之前那位编舞师编新节目吧。”镜头一歪，李理这才发现黎涵的床上堆满东西，地上行李箱也是摊开着的。
“我想白鹤姐不会拒绝我，况且回国的话，国内赛的安排，也会更灵活一些吧。”
李理本该欣喜若狂，但她瞄了一眼冰场上的杜裕安和小九，突然心生动摇。和她们同场训练，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一场高压酷刑之下。
“李理，你看起来不大高兴？”镜头又一晃，黎涵手中的动作停下了。对方带着疑惑神情看她，继而闪过一阵失落。
“你要回来，我当然高兴。”李理从不吝啬于表露自己的喜悦和思念，“但是，你看。”
她转个身，将摄像头对准冰面。跳跃教练拉着钓竿，杜裕安像个陀螺一样从空中落下，展臂滑出。她又将镜头聚焦在冰场中央小九的身上，女孩正勾着手臂，拉起一个贝尔曼。
“你会想和她们一起训练吗？”话一出口，迎接她的是长久的沉默。黎涵低下头，她听见对方一声轻叹。
“李理，我多希望和我一起站在赛场上的人，是你。”黎涵倒在床上，屏幕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墙壁和天花板。
“也许我怀念的不只是你，还有我们一起横扫所有赛事的那段时光。”那段她们并肩站在领奖台上，被鲜花和奖牌簇拥着的少年时光。她想从那时开始，她们的人生就如命定一般捆绑在一起。
“李理，我要回去了。”黎涵的声音将她拽回当下。她看着年轻女孩们跳跃旋转，重复她做过无数遍的动作。
但现如今这片冰面上，只有黎涵一人能勾起她的动容。
“嗯。”她向屏幕中央的黎涵露出笑容，“我会去接你的。”
“黎涵，欢迎回来。剩下的路，无论怎样，我们一起走。”
第53章 救赎
红灯，李理抬头，后视镜里倒映着黎涵双眼紧闭的脸，对方脑袋歪在一边，抱着只布偶熊睡得香甜，午后阳光洒在那高挺鼻梁上，投下一块暗影。
灯绿，李理回过神，踩下油门，车子在北京拥挤的道路上穿行。
黎涵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此刻人正乖乖躺在她的后座上，像个不会动的漂亮玩偶。这是她失而复得的宝物，承诺兑现，她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黎涵的新房子租在冰场附近，她将车停在楼下阴影里，熄火跳下车，打开后座车门。黎涵没醒，眼睑轻颤，憔悴而破碎。她凑上前，贴住对方嘴唇，品尝这许久未体验过的滋味。
她对上了一双狡黠的眼睛，对方笑着同她接吻，手掌扣住她的脑袋，吻便更深了一些。
“好久不见。”吻毕，对方与她拥在一起。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铺好床单，换了衣服就往床上躺。黎涵要倒时差，而李理一夜亢奋未眠，此刻都撑不下去了。
再次睁眼已是傍晚，黎涵还在睡，而她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她做了个梦，细节并不记得，只隐约感受得到梦中压抑无光的幽暗深蓝，还有那片永远也滑不出去的冰面。
她没打算吵醒黎涵，轻轻带上卧室房门，按开客厅的灯。她在沙发上坐下，点开手机，划进和白鹤的聊天框。屏幕光是冷色调的，将她的皮肤映得惨白。消息停留在午后，再次看那几句话，李理感到一股没由来的压力。